那襁褓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抬頭處寫著《流水訣》。
向后細看,是分了八段的詩詞,楚歌就著燭光細看了第一段《江流平舒》,詞道:
“水長流,江悠悠,滔滔注,海無休。
淡入夢,醒別愁,夜徹時,對玉秋。
又誰憂,春未有,肯為那,誰人留。
一葉舟,心遨游,志江海,務藏修。
綸竿伴,鷗朋儔,富貴去,如沙鷗。
瞑煙消,楚天游,江聲雨,入寒流?!?p> 楚歌讀著讀著,覺得頭漸漸沉重,真的淡淡入夢而去。
恍惚間,見周圍皆是一片瑩白之色,楚歌輕揉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天上白云幽幽,地上清泉流淌,無數(shù)玉質的花草在微風中飄搖。一切都那么舒緩,平和,讓他的心更加寧靜。
這世間一切的富貴榮華,又怎及得上半刻的心靈寧靜?但隨流水去,一舟繞天涯。在那江海上搏擊的人,固然值得欽慕,卻怎及那早早頓悟,退出紛擾的智慧讓人稱羨。秋盡時,卻別愁,看天地悠悠,歲月無限,固顯出人之渺小、匆忙來,可若是心中安寧,靜待那煙散云消,又是何等愜意,何等舒暢。
楚歌輕輕將戰(zhàn)靴脫了,濯足于溪流中,沁入心脾的涼意,一些頑皮的玉色小魚輕啄他的腳趾,但覺有些癢酥酥的。那酥麻的感覺悄悄向上,楚歌完全放松了,也不去想,也不去有意引導些什么,更無需刻意去感覺些什么,只是靜靜融入這玉境之中。
他的身體仿佛也漸漸透明,和那溪流連成了一體,玉色的小魚在他的肌膚中歡快地游動,漸游漸高,在他的膝蓋處盤流、嬉戲。玩了一會兒,卻又退去了,順著溪流向下。
楚歌依然坐在那溪邊,忘記了自己,只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魚,從身體里游了出去,在溪流中暢游。戲弄純白的岸石,撥動乳色的水草,感受水流從側線滑過的體貼與溫柔。
溪流漸急,前面似有一個瀑布,不知多高,楚歌覺得有些害怕,拼命想往回游,卻逆不過那水流,遂放了松,順著瀑流而下。他心中猛地一空,覺得自己在半空中與水流一起翻滾,四下無著落的感覺非常難過,可是,下一個瞬間,便落在深深的潭水里。當他浮出水面,卻見那飛瀑已在頭頂之上,自己又順著流水向前而去,身后瀑布上掛起一道略略帶著七彩的虹汽。
不知過了多久,楚歌發(fā)覺前面岸邊有座玉石的雕像,仿佛一個人形,游了過去。那雕像腿是空心的,搭在溪流中,里面注滿了水,楚歌輕易游了上去,卻驚覺:這不正是我自己么?一下子醒了過來。
眼前很亮,等適應了再看,自己還在那營帳中,手中捧著寫滿字的襁褓,奇異的是,第一首詩卻不見了。
他覺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翻來覆去看那襁褓,也沒有找到那些字跡,想繼續(xù)看第二首詩,卻困倦之極,便將襁褓納入懷中,熄燈睡去。
次日清晨,又是一個好天氣。好像最近這些日子來,就沒有見過雨天,對于春耕,卻不是好事情。楚歌一邊想著,一邊趕路。一覺過后,感覺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想想昨夜的那些感覺,實實在在又虛虛幻幻,讓他頗為驚異。
中午扎營造飯時,了望的兵士來報,說前方好像有大隊人移動,楚歌心下驚疑,登高而觀,不遠的地方確實有不少人,看起來應當是老百姓的大規(guī)模遷移。楚歌心道:這是怎么回事情?遂派了耳目去探。
回報說,是鄭人越界而來,在這里被陳國的守兵堵住了,在那里糾纏。
楚歌心道:鄭民外逃?出事了!鄭國肯定出事了。
他卸了軍服,穿了鄭人的常服,西行十來里路,偷偷潛入那些人群中。一打聽,果然是:穆公派軍跟晉人打起來了,靠近兩國戰(zhàn)場的百姓都外逃以避禍。
楚歌心中暗嘆:這爭逐之事何時能休呵?也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得片刻安寧了?;氐綘I中,下令士兵快些用餐,趕程回鄭。
之后的路程飛快,一路之上,只見鄭國民眾紛亂。若說打一打陳國還引不起大的動亂,因為陳國比鄭還弱些。那么主動攻打晉國,在眾生看來,就與找死無異了。
楚歌約略聽到些說法,不敢確定這場戰(zhàn)爭的起因,只得回鄭都再問。不二日,即到了新鄭城下。姬蠻親自迎出城來,楚歌一見他,嚇了一跳,整個人消瘦了許多,面色更有些泛青。聽楚歌問起戰(zhàn)事,姬蠻虎目含悲,卻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小聲道:“回去再密談吧?!?p> 落座姬蠻寢宮,楚歌接過侍奴遞來的茶水,漱漱口,洗了些風塵,靜聽姬蠻跟他說這次戰(zhàn)事的緣起。
“說起來也都怪我。前幾日,我的心緒不佳,一個人躲在這屋里,沒有出門。大王有事來商,我也推了身體不適,誰知道是這么件大事。
這事要從萬景身上談起。你可能未聽說過此人,他本是晉國南河城戍卒,晉國前些年三子之亂時,靠出賣第一個主子可榮,而成為公子爾的先鋒。后襄公姬歡在宮廷斗爭中勝出,他又投靠了襄公,反過來殺了公子爾。由此得了襄公的寵幸,官至南河城守,將兵二萬,專制南河達十余年。
近日來,姬歡身染有恙,其子夷皋與萬景有宿怨,萬景有心據(jù)南河叛,并派人向鄭洽降。多數(shù)朝臣當然反對此事,且不說萬景此人無信無義,單是說因納降萬景而要與晉為敵,這事情就不能做??墒悄鹿静宦犎藙?,竟然答應了,且封萬景為南河主軍事。真惹來滔天麻煩,引出來一大串戰(zhàn)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