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竹為了避嫌,讓兩個丫頭帶著六娘先進去,自己則是跟在后面。
六娘雙手放在小腹前,寬大的袖袍掩飾了她頗為緊張的拳頭,恭順的低著頭走進去。
“新來的媳婦啊不懂規(guī)矩,你們這些做姐姐的啊,要好好的教她,可不能欺負(fù)她?!?p> 天鵝絨的軟榻上,坐著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一臉的溫善,臉色之間紅光滿面,她就是齊家的老祖宗,齊老太太。
“是,媳婦一定好好教導(dǎo)新來的妹妹,好好的伺候二爺?!弊谟蚁率椎囊粋€豐韻美貌的女子說道,她一臉的恭順謙和,她就是齊家二少奶奶,方婉容。
老太太滿意的點著頭,看著六娘被人摻進來,指著笑道:“看看,人來了?快過來,讓我瞧瞧長什么模樣?!?p> 六娘乖順的走過去,拿起丫頭遞上來的茶盞,在前面放著一雙金縷鞋面前的軟榻上緩緩跪下。
金縷鞋是老太太的寶貝,老太爺貧寒之際為了娶她傾囊所贈,一直以來老太太視若珍寶。
老太太差人拿過茶盞,見著六娘如此懂事,心里更是高興,連忙招呼著人把她扶起來。
“快,掀開蓋頭我瞧瞧,都說新媳婦長得不錯,我也歡喜歡喜?!崩咸_心的說道。
一旁的粉紅衣裙的未央便要走過來,芊芊細(xì)手伸到一半,便被制止了。
“老太太,您怎么糊涂了,這蓋頭可不是隨便掀的,得二爺親自動手才行,這蓋頭若是掀了,新來的媳婦才第一天,這以后可怎么做人?”
聲音是順德的,卻無半分嬌嗔,順德是老太太奶娘的女兒,奶娘死了之后,老太太便將順德收做丫鬟。
“也對,是我老糊涂了,幸虧順德提醒我,否則以后新媳婦是要怨我的?!?p> “可是二爺不在,也沒法揭蓋頭,這一大家子人還等著看新奶奶的俏模樣,老太太快拿個主意啊?!蔽囱牒瑡蓭о恋淖吡嘶厝?,搖晃著老太太的衣襟說道。
未央是老太太娘舅家的妾室所生,在家里不收喜,老太太便要了去,自小養(yǎng)到大,和一眾人處的極好。
老太太笑呵呵的問大家,方婉蓉下首的一個穿戴華麗的妖冶的女人說道:“反正都是跟著主子,不如讓大爺來掀蓋頭也好?!?p> 方婉蓉皺了皺眉,“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都是老太太的孫子,都是老太太的孫媳婦,誰掀不一樣?”
六娘心里先是一愣,隨后又握緊了拳頭,這是故意給她難堪,如果不是丈夫的男人掀了蓋頭,這是還沒進門就紅杏出墻,更是為人不齒。
那個妖冶的女人是齊修名的二房,名叫紅眉,出身煙火巷子附近,因著家世還算清白,雖說貧寒了些,可是耐不住齊修名的軟磨硬泡,也接進了門。
她也是多次找茬的人,偏偏齊修名就是喜歡她,所以才這么囂張,連方婉蓉這個正室也不得不讓她三分。
老太太皺著眉,正在思考著是否同意,便聽見一陣清風(fēng)悅耳的聲音傳來,“當(dāng)然不可。”
“大爺安好——”眾人除了老太太,都紛紛起身請安。
在外面徘徊了許久的齊修竹聽到她們討論這件事,便堅毅的走了進來。
六娘也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一雙白玉蘭底的靴子漸漸走近,越過自己走向了老太太的方向。
“給祖母請安?!?p> “竹哥兒來了,我瞧著你都瘦了,是不是你爹給你的作業(yè)太多?改日讓順德燉了燕窩雞湯去補一補,這么累怎么行?”老太太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孫子。
齊修竹點了點頭,“那就勞煩順德姑姑了?!?p> 順德本是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可是老太太的奶娘老來得女,雖與齊修竹一同長大,按照輩分,齊修竹卻不得不喚她一聲“姑姑”,這也是順德在齊家備受敬重的原因之一。
“是,等順德燉好了就給大爺送去?!表樀鹿ы樀幕卮稹?p> 齊修竹點了點頭,對著老太太接著說道:“我剛剛在外面聽到二弟的新媳婦要我來掀蓋頭的事,不知是何人想的蹊蹺法子?真是丟盡了我齊家的臉面?!?p> 齊修竹一甩長袍,站在左側(cè)負(fù)手而立,面對下人剛剛呈上的茶盞也不聞不問。
下面坐著的一干人等,尤其是紅眉,就算是涂滿了胭脂的臉上,也禁不住嚇得慘白,手心里汗水津津,端坐在位置上不作聲。
左側(cè)第一位坐著一個身著錦繡的人,喚作“如婧”,是齊修竹的正室,也是唯一的一個妻子,身若蒲柳,卻掩不了眉目間的風(fēng)流貌美,身上著的珠翠極少,可是單拿出來卻是極其名貴的。
如婧站了起來,掩了掩面說道:“都是姨娘們開玩笑說的混話,大爺不必動怒,老太太也只是聽聽就過去了,沒有當(dāng)真,更何況新媳婦第一天來,好好的日子可別驚嚇了。”
“是啊是啊,你家媳婦說得對,都是玩笑話,也值得你放在心上?”老太太幫著勸解,一遍又懊悔自己怎么動了這歪心思,惹了孫兒不高興。
“那我們就干等著二爺?他不是去尚書大人家里溫書了嗎?”未央說道。
齊修竹看了看如婧,對老太太說道:“看新媳婦不急在一時,以后有的是時間,今天就讓如婧先把她送回房里等著二弟,也讓如婧跟她說說規(guī)矩,免得以后在祖母面前失了禮數(shù)?!?p> 老太太連聲說好,未央不情不愿的退后了幾步,下面的人都紛紛應(yīng)和。
六娘攥起的拳頭緊了又松,心里既失望又欣慰,欣慰的是總算沒有一進門便失了臉面。
失望的是自己也不愿去想,重生一次,還能再去和大伯糾纏不清嗎?
況且齊修竹已過而立之年,與自己差了一個輪回不說,膝下的兒子都五歲多了,可是那種感覺只能被狠狠的壓抑,艱難的冒尖。
一雙纖細(xì)的如嫩蔥般的細(xì)手伸過來握住六娘的手腕,上面只帶著一枚罕見的翡翠扳指,那是齊家主母的信物,齊修竹的娘還未到不能管事的地步,就把扳指給了她,可見對這個媳婦的喜愛與看重。
“老太太,大爺,那媳婦先帶新弟妹去了?!比珂赫酒鹕韥硇辛藗€禮,輕輕的拉著六娘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路過方婉蓉的時候頓了頓,方婉蓉連忙起來行了個禮,“辛苦大嫂了?!?p> “不妨事。”
如婧的丫頭跟在她們后面,如婧柔聲細(xì)語的毫不避諱的對六娘說著話。
“你小心臺階,弟妹。”
六娘被這突如其來的細(xì)心感動了,齊修竹那樣的人,也唯有眼前這個不食人間煙火卻深知人間煙火的美人來匹配。
“多謝大嫂。”
如婧頓了頓,原本放下她手腕的手又掂了掂牡丹長袖的金絲勾邊,一手拉著她的手腕向前走。
“我雖沒見你真容,聽聲音想必也是個極好的人,你家婉容姐姐脾性極好,是個好相處的,只是那紅眉有些戾氣,日后盡量不往她處走就是,你若無聊了,也可來尋我,我平日里也無事做,正閑的發(fā)愁?!?p> 看著六娘不發(fā)一言,如婧有些發(fā)愣,捂著嘴,“是我說得多了,把你嚇著了嗎?”
“我們家大少奶奶只是喜歡小三奶奶,說多了小三奶奶不愛聽的就別忘心里去,我們家夫人不是愛嚼舌頭的人?!?p> 后面?zhèn)鱽硪魂嚶曇簦侨珂荷磉叺难绢^,以為六娘不說話,是嫌棄如婧多話了。
“百靈,休要無禮?!比珂汉浅獾?。
“長寧沒有絲毫介意的意思,嫂嫂一來就對我說這些心里話,也是把我當(dāng)成了自己人,長寧在這里無親無故,只是感謝嫂嫂心善?!?p> 隔著蓋頭看不見如婧的臉色,前一世如婧和自己走的并不親近,甚至素?zé)o往來,所以對她不是很了解。
如婧松了一口氣一般,“那就好,我還以為弟妹責(zé)怪我多嘴,讓大爺知道了,回去定會罵我?!?p> 六娘低下頭說道,“大爺也是個心善的人,這次多虧了大爺才沒有讓長寧遭人恥笑,嫂嫂又待我這般好,長寧心里著實過意不去?!?p> 如婧笑了笑,帶著她接著向前走,聲音里帶了些女兒家的羞澀,“大爺待我甚好,我于齊家,唯有大爺讓我安心,此生有幸,得此夫君,夫復(fù)何求?!?p> “夫人……您說這些做什么?”一旁的白靈跺了跺腳笑道。
如婧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拉著六娘的手,“弟妹別怪我口不擇言,二叔也是極好的人。
弟妹閨名原來是長寧,真是個好名字,日后若弟妹不介意,我便叫你小名如何?你喚我如婧就是?!?p> 六娘福了一福,“自然是不介意的,家里人喚我六娘,連我都以為我名叫六娘了,如婧姐姐如今這般喚我,長寧自然是打心眼里愿意?!?p> 雖隔著蓋頭,兩人卻是有說有笑的走了一路。
到了二房的院子,遠遠便看見匆匆而來的灰黑鞋履。
“給大少奶奶見禮?!币粋€婆子帶頭說道,后面的婆子紛紛走過來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