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南川這樣城府深又疑心重的人來說,越是容易得到的結(jié)論越不輕易相信。
衛(wèi)念秋身居正君之位多年,院子里的灑掃宮侍不可能被輕易買通。
這只是顧南川的一次試探。
如果真的傳出什么消息,那便說明這是衛(wèi)念秋在設(shè)局算計他。但是像現(xiàn)在這樣,只傳出模糊不清的話,顧南川卻拿不準到底該不該相信了。
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寧可信其有,哪怕被衛(wèi)念秋算計,顧南川也要得到真相。
趙楹年輕心思單純,心里藏不住事兒,只需要稍加試探便能知曉。
有了孩子之后,趙楹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除了日常給正君請安之外,便是和池靈均一起抱著孩子在花園里散步曬太陽。
然而顧南川尋過去時,只見到了池靈均一個人。
“顧側(cè)君尋趙側(cè)君嗎?臣侍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趙側(cè)君了。便是帶著小殿下出來,也只見趙側(cè)君身邊的花青?!?p> 趙楹的反常舉動,讓顧南川心里又信了幾分。
他索性尋到趙楹的院子里。
大殿空曠,不見一個伺候的人。角落里的冰山已經(jīng)基本都化成了水,有些悶悶的燥熱。
趙楹坐在窗邊,手里拿著剪子,把好好的一瓶花剪的亂七八糟。
顧南川叫他:“楹弟。
”
聲音不大,卻嚇得趙楹丟了手中的銀剪。
“顧,顧側(cè)君,”趙楹一副做壞事被現(xiàn)場抓到的模樣,轉(zhuǎn)而又想起兩人之間的恩怨,冷下臉來問,“你來做什么?”
反常。
趙楹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反常了。
自從出了換孩子的事情之后,趙楹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顧南川也不自討沒趣,二人除了在冊封大典上見過,已經(jīng)許久沒有私下說過話了。
“你知道的,對不對?”顧南川不想和他繞彎子,只有給他壓力,讓他沒有思考的時間,才有可能問出真相。
果然,趙楹更慌亂了:“知道什么?顧側(cè)君說的話我聽不懂?!?p> 顧南川步步緊逼:“楹弟,這么久了,你還是沒學(xué)會說謊。說謊要用眼睛,你現(xiàn)在看著我的眼睛里盛滿了憐憫和掙扎。我來猜一猜,憐憫是對我,掙扎,是對趙家,是嗎?”
“什么憐憫,什么掙扎,”趙楹慌亂地擺著手,“顧側(cè)君今天為什么到我這里來,說這么奇怪的話?花青,花青。”
應(yīng)聲而來的是一個小宮侍:“主子,花青哥哥帶著小殿下出門散步去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趙楹怒道:“這一院子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顧側(cè)君上門來,也不知道通報也不會上茶,花青不在,你們就不知道該做什么了嗎?”
小宮侍忙跪下連連求饒。
顧南川拿起他丟在桌子上的銀剪,隨意的剪下一枝花,拿起來輕嗅:“楹弟一直說女兒不是自己的孩子,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親生的孩子在哪里嗎?”
趙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
“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p> 趙楹跌坐在椅子上。
顧南川擺擺手,讓求饒的小宮侍下去。
“怎么樣,楹弟,你想好了嗎?正君到底讓你聽到了什么?”
趙楹嘴唇蠕動,斷斷續(xù)續(xù)說出幾個字來:“尸,尸骨,趙家?!?p> 雖然顧南川心里早有準備,但是從趙楹嘴里聽到了這個事實,還是感覺到了悲痛、被愚弄的憤怒和身不由己的絕望。
他在御前,在王府,在東宮,無論在哪里,都把趙家當(dāng)做自己的母族。
可是直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自己的所有謀算都像一個笑話。
顧南川強迫自己定了定神:“我父親的尸骨和趙家有什么關(guān)系?到底是誰掘走了我父親的尸骨?”
趙楹從衛(wèi)念秋那里聽到的,也不過是只言片語,顧南川結(jié)合自己知道的,還有記憶中的那些片段,勉強推測出了始末。
顧南川的母親的確和趙家沾親帶故,但是已經(jīng)是很遠的關(guān)系了。
當(dāng)年顧母帶著顧父一起上京趕考,途中借宿在趙家。當(dāng)時的趙家小姐趙徹,對顧父見色起意。借著宴席灌醉了顧母之后,摸黑尋到了客院。
一朝得手后,顧父根本不敢聲張,卻仍舊叫顧母發(fā)現(xiàn)了端倪。
趙家在金陵勢大,二人得罪不起。顧母決定放棄當(dāng)年的科考,帶著夫郎到了一個小村子里避世而居。
這件事成了二人的心病,都早早離世,只留下顧南川一人。
趙家無意中得到了南川居士的畫作,在南巡時獻給景成帝。景成帝對這幅畫作甚是鐘愛,為了投其所好,趙家開始尋找南川居士的蹤跡。
顧母顧父都已不在,趙家尋到村里時,只找到了年幼的顧南川,由旁支趙顯常帶回趙氏祖籍撫養(yǎng)。
趙徹見到了眉眼與顧父如出一轍的顧南川,這些年的念念不忘,終于有了著落。
她大著膽子讓人掘出顧父的尸骨,葬在自己選好的墓地里,預(yù)備百年之后,在地下服侍自己。
這么多年過去直到趙徹離世,都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如果不是元琦下定決心要離間顧南川和趙家,下了死命讓人深挖,根本查不到這樣不起眼的小事兒。
但這是顧南川的逆鱗。
撫養(yǎng)自己長大,讓自己感恩戴德的是趙家人,侮辱了父親,間接害死了母親和父親的也是趙家人。
顧南川在趙楹的院子里枯坐,心亂如麻,但腦子里仿佛又放空了一般,什么都沒有想。
他這個樣子甚至比剛換過孩子,疾言厲色教訓(xùn)趙楹的時候,還要令人害怕。
“顧側(cè)君,你還好嗎?你也說了,這都是正君想讓我聽到的,做不得準的,真相或許并不是這個樣子。”
顧南川凄然一笑:“不,這才是真相。所以趙顯常不敢告訴我,正君要通過你的嘴告訴我,才能令我相信的真相。我是趙家養(yǎng)出來的一把刀,現(xiàn)在正君也想用我反噬趙家,人人都拿我當(dāng)做工具,何曾有想過工具也是會痛的。”
“你去告訴殿下,讓殿下為你做主?”
顧南川臉上的笑比哭都難看:“你以為正君為什么能查到這些,不過都是殿下授意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