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城,同安酒家二樓的一間廂房內(nèi),沈家三人面面相覷。
張雅滿臉愁容的坐正對著門口的方桌一側(cè),盯著燒盡的燭火眼里布滿血絲,從入夜到天明,她整整坐了四五個時辰。當(dāng)初被當(dāng)做童養(yǎng)媳賣給沈家的時候她還是個留著羊角辮的稚童,轉(zhuǎn)眼三十年過去了,接替過世公婆,繼續(xù)操持酒肆的她早已成了滿眼疲憊,臉色蠟黃的婦人。
望了望用手撐腮,腦袋隨呼吸聲上下擺動搖搖欲墜的小兒子,沈守業(yè)繼而把頭轉(zhuǎn)向了一家之主張雅。要知道在這個年代婦人當(dāng)家做主是極為少見的。
“夫人啊,如燕她不是已經(jīng)去府衙探監(jiān)了嗎,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見到克朗了,你親手給做的斷頭飯,那個小兔崽子吃過也該安心上路了。”沈守業(yè)言語間透露出對張克朗的不喜,這個鄉(xiāng)下來的便宜侄兒自打住進(jìn)了沈家,便迅速占據(jù)了張雅心中的重要位置,并且性子沉悶在酒肆里幫工時嘗嘗惹得客人不悅,他心里不屑明明是個種地的材料夫人卻要他讀書,這不是扶老母豬上樹嗎。
這下可好,也不知道張克朗那小子抽了哪門子風(fēng)竟然喪心病狂的放火燒死了三個妓子,讀了這些年書先生們教的之乎者也都喂狗肚子里了,沈守業(yè)如是想著突然看到張雅眉眼一震。
“小兔崽子?我那侄兒平日里不爭不搶,替你們沈家干了多少活兒,吃了多少苦,如今他生死未卜,你還要出言挖苦他,要是他今日有個三長兩短,我,我還有什么臉面給哥嫂他們交代。”張雅越說越覺得委屈,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似乎是借著張克朗把多年來壓在心底的怨氣一股腦兒都發(fā)泄出來?!斑€有你個不爭氣的,爹娘當(dāng)初花多少銀子供你學(xué)武,想讓你在府衙某個一官半職,這才把酒肆交到我手里,可到頭來你連個府衙的堂役都考教不上,還是我打點(diǎn)關(guān)系給你謀了個白役的差事,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你知道嗎!”
沒想到把戰(zhàn)火惹到自己頭上的沈守業(yè)自知理虧,張了張嘴好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只能連忙賠著不是,伸手要去擦夫人臉上的淚痕,卻被張雅滿眼幽怨的一掌拍開他的手。
無奈之下,沈守業(yè)想起了呼呼大睡的小兒子,于是把他抬了出來。
“如虎,你已經(jīng)通過守城軍測試,開春以后就正式入職了,你快給爹娘出出主意,你大哥他還有救沒有?!?p> 沈如虎今年不過十五歲,還是長身體的年紀(jì)所以格外嗜睡,被自己親爹抬出來做擋箭牌的他癟了癟嘴,蒲扇大的手掌反復(fù)揉搓著一對牛眼,悶聲不滿道:“哎呀,爹,娘,姐姐早就想好法子救大哥了,不然她為何要主動提出替娘去給大哥送飯,你們就別操心了?!?p> “如燕?!”
“燕兒!”
兩人異口同聲,張雅雙手緊攥著兒子衣袖,目光灼灼,“如虎,如燕她說有辦法救克朗?”
“大姐是這么說的?!?p> 五大三粗的沈如虎重重點(diǎn)頭,卻看到娘親眼中哭意更濃,眼淚涌出眼眶,撲倒丈夫懷里,口中不停自責(zé):“老爺,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這個當(dāng)娘的不好,如今侄兒他生死未卜,還害的如燕丟了自己清白,如燕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活了?!?p> 在張雅看來,自己那貌美的大女兒沈如燕定是豁出了清白身子去換的侄兒張克朗一條性命。
沈守業(yè)大急,一邊安慰懷中的夫人,一邊呵斥兒子,“如虎,你糊涂啊,燕兒做這種事,你怎么不知攔她一下?!?p> 做這種事?沈如虎皺眉思索,“大姐她何時丟了清白?她明明是從后廚帶走了一把菜刀,說是能救大哥。”說完,沈如虎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抬頭看到爹娘二臉懵逼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于是立馬辯解,“你們別這么看著我,是大姐她不讓我說。”這下可到好,沈如虎把大姐沈如燕賣了個精光。
“啪嗒”!
條凳應(yīng)聲倒地。
張雅拉著沈守業(yè)起身朝府衙狂奔而去,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在南朝,殺人是死刑,持械劫獄同樣也是......
......
不是吧大姐!
張克朗摸了摸刀柄,發(fā)現(xiàn)刀柄上有油漬殘留,再結(jié)合刀身形狀與刀口迸裂的殘損來看,確定了食盒之中的這把刀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姑父姑媽家酒肆后廚拿來的普普通通一把菜刀。
你是讓我拿著這把菜刀砍翻一眾高手,然后逃跑?
張克朗無奈的搖著頭,拿起一個白面饅頭塞進(jìn)嘴里干巴巴的嚼著,心照不宣的說道:“表姐,給我送這么多東西,我哪兒消化得了啊,別跟我開玩笑了?!?p> 沈如燕雖然并非大戶人家出身,可自幼跟著張克朗識字的她,一舉一動好似大家閨秀一般,款款走到張克朗身邊半蹲,沈如燕目光決絕的看了一眼食盒里的菜刀,“我偵查過了,現(xiàn)在天色尚早,府衙里的衙役大部分都已散值,牢房里只有兩名獄卒,另外府衙正門有一個老門房。你假裝劫持我越獄,從府衙側(cè)門離開,那里有我租來的一匹駑馬,你騎上之后一路北去,混進(jìn)鄉(xiāng)軍的隊伍做個鄉(xiāng)兵,死在戰(zhàn)場上也比被人砍了腦袋強(qiáng)?!?p> “劫持你?”張克朗被大表姐的謀劃能力震驚了,她說的每一字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包括來探監(jiān)的時間剛剛好在衙役散值未歸的時間段,還有逃跑的方向,戰(zhàn)事告急,現(xiàn)在鄉(xiāng)兵的征召確實(shí)也算不上嚴(yán)格,甚至不少流民以及通緝犯都在招募的范疇,索性就是戰(zhàn)場上的炮灰,沒有人會在乎這些人的身世來歷?!澳悄隳兀俪直斫阍姜z,墨州城威武堂的堂主又不是傻子,作為共犯,你也脫離不了干系,還有可能還會連累姑父姑母他們?!?p> 沈如燕泫然一笑,兩頰抖動下一秒又恢復(fù)如常,“我已為自己想好了出路,可保我性命無憂?!?p> “獻(xiàn)身!你是要嫁給那些腦滿腸肥尸位素餐的老東西做?。〔恍?,我不同意?!?p> 張克朗突然浮現(xiàn)出這個念頭,對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心生愧疚。
沈如燕跟著一愣,她從沒想過眼前這個遠(yuǎn)房表弟是如此的在乎自己。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皓腕微抬,抓起食盒中的菜刀正要往自己脖子上架,就聽到身后悠長的甬道里,傳來了獄卒沉重的腳步聲。
張克朗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糟了,剛剛我跟沈如燕的話不會被他給聽到了吧。張克朗悄無聲息的奪過菜刀放回食盒,繼續(xù)低頭啃著饅頭。
火把照亮地牢,嘩啦啦的鑰匙聲里,身穿黑色制服,腰系哨棒的獄卒黑著臉走到鐵牢外,用哨棒指著地牢里的姐弟二人。
“你,收拾東西可以走了?!?p> 沈如燕銀牙輕咬,細(xì)聲道:“快擒住我。”
“不行。”
張克朗蓋好食盒,把它交還到沈如燕手中,“替我給姑母捎句話,謝謝她這些年把我當(dāng)親兒子一樣養(yǎng)大成人,我張克朗無以為報,如果還有來生,我......”
“鐺鐺鐺”!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張克朗很想學(xué)韓劇里的劇情煽情一回,可獄卒不識趣的揮棒打斷他的話,不耐煩的催促道:“還有你,張克朗。上頭發(fā)話特赦你出獄,別磨磨蹭蹭的,動作快點(diǎn)?!?p> 我去!怎么回事?老天爺開眼了?
張克朗與沈如燕面面相覷,發(fā)現(xiàn)沈如燕臉頰泛起了好看的粉紅。
“松開。”
“嗯?”
“我叫你松開?!?p> 沈如燕輕輕跺腳,甩開張克朗放在食盒上的大手,小跑著離開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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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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