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年幼時的老孫頭曾經(jīng)見過那消失已久的姑母一面，只是小孩子很難將突然出現(xiàn)在深山老林里，渾身裹著老虎皮，黝黑的腱子肉好似一拳能他打得解體的強壯女人與在父親口中描述的溫婉女子聯(lián)系在一起。
更何況在經(jīng)歷流匪搶劫了兩父子以后，受到驚嚇的老孫頭，幾乎頭疼欲裂。而山里淡淡的瘴氣，讓他與父親走散后本就恐懼的心情徹底投降了。于是在姑母突然出現(xiàn)后，還沒有學會聽天由命這個詞語的老孫頭，率先做了這個決定。
離家多年的女人抱起小小的孩子，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我那個缺心眼的大哥，也不知道好好打聽打聽這邊的行情？”女人嘆氣道，又說：“要不是今日我有感應(yīng)，恰巧碰到了我這可憐的侄子，豈不是讓你絕了后？”
安南的流匪有次接走了一位封疆大吏的親侄女，惹得朝廷派軍狠狠地收拾了一番。于是各方默認不準截光看打扮就是來頭不小的過路客。
而飽讀詩書的孫老頭父親，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多方古籍論證以后，選擇了父子兩人裝成來投奔闊親戚的鄉(xiāng)下漢。不曾想在濕熱山林里喂蚊子的流匪們，將芝麻大點的生意也做了。
“圣人說過大丈夫能屈能伸，現(xiàn)在的磨難都是為了以后能扛起大任?！痹谀硞€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靠著兒子混到了一口飯的老登，躺在稻草上大言不慚地教育著兒子。
“圣人會不會也和我們一樣餓肚子？”
這個問題將他問住了，他趕緊岔開話題講了個故事哄兒子睡覺，但在黑暗中又將褲腰帶緊了緊。他在心里默默發(fā)誓一定不能再讓自己兒子餓肚子了，但不知道的是明天他就不甚在與一個乞丐搶剩飯大打出手時，而忘記了兒子。
年幼的老孫頭小時候遠沒有老了的那種固執(zhí)與偏見，透過他還烏黑發(fā)亮的眸子，遙遙可以還原了事情的真相。
“你說這是你的飯？”邋遢的老乞丐從鼻子掏出鼻屎，往身后一拋。隨后猶如自己家進了賊一般指著老孫頭的父親說道：“那邊街門口是我的外宅！看到那野草沒有？那是我的平時沒事養(yǎng)得來玩的！”
已經(jīng)在數(shù)日的求生當中麻木的父親，用破麻布的衣袖擦了擦滿臉的唾沫。他不得不感慨一句高手在民間，連一塊破木頭都被這老乞丐說成了名貴的金絲楠木，而酒樓旁邊的一小塊空地又成了他磨練心智的硬石床。
真當他努力記下這些說詞想要下次教育兒子時，一盤還有肉的雞骨頭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小伙子，你先把手從我的頭發(fā)上拿開！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尊老？”
被臟手指頭插住鼻孔的中年父親，聽到這話把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你這個老登！沒看到我還帶著孩子嘛？我不吃我孩子總要吃吧？不如讓給我算了！你這德行說不得明天就見閻王了！”
“放屁！你死了我都不死！我也是想不明白，居然有姑娘瞎了眼看上你了！”
就在兩人持續(xù)著口水戰(zhàn)時，年幼的孫老頭被一只蝴蝶吸引了目光，然后轉(zhuǎn)身將為了雞骨頭還在與老乞丐鏖戰(zhàn)的老父丟在一邊。
那蝴蝶似乎有千山萬水那么遠，又好似一個會魔咒的蠱師，等到老孫頭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在城郊外了。
獲得了最終勝利的老父，才發(fā)覺自己兒子不見了。坐在一塊空地上邊哭邊啃著還有些肉的雞骨頭。
“你說你兒子都丟了，怎么還不快去找找啊？”老乞丐那雙黃鼠狼似的眼睛，就那般直愣愣地盯著他手里的雞骨頭。
聞著飄過來的香味，老乞丐神情有些落寞，早知道不與他爭強斗狠了，白白得了一個黑眼圈不說。想要去泔水桶里翻別的東西也不行，護著食的狗看到那個正在大快朵頤的中年人都要繞著走。
“我當然要吃飽啊！不吃飽哪里來的力氣去找我的兒子？”多日未見葷腥的他在泔水桶里找到了久違的味道，將一塊骨頭丟給老乞丐以后。他繼續(xù)埋頭苦吃，不過在吃完一口以后還是會象征性地哭上一下。
老乞丐從地上撿起那塊骨頭，吮吸了一口汁水以后，仰天長嘆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其實你不和我搶東西吃的時候，也還算是個好后生?！?p> “別和我客氣！”吃飽以后，泔水桶被他推給了老乞丐?！澳慵热贿@么說了，我還得把實話告訴你。這骨頭剛剛掉地上了我沒好意思吃?！?p> “這有什么打緊的？老頭子我天天吃地上掉的。”老乞丐在泔水桶里尋著寶，問道：“要不要我讓其他叫花子給你找找？那么大點的孩子，估計走不出城里?！?p> 痛失愛子的老父聞言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過去將老乞丐的嘴掰開了看了幾眼。
“你怎么就全部都吃了呢？”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塊骨頭，哭道：“怎么連骨頭都舔了？”
“不就是掉在地上了，你嫌棄臟才舍得給我？真的當我老頭子老眼昏花？”
“這骨頭掉地上沒什么，主要是沾上了你剛剛那塊干中帶著稀的鼻屎??！我對不住你??！”
“你干嘛去?。楷F(xiàn)在就幫我找孩子?。恳贿€是先把飯吃完了再去找找？”
老乞丐站起身來以后似乎在尋找什么，聽到這話以后回頭對著他笑了，露出七零八落的牙齒。
“不是！我是找找有沒有什么磚頭，今天老頭子一定要把你給打死了！我都這么大年紀了，你還喂我吃鼻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