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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雨仙蹤

第十二章 月映九微火,風吹百合香

鬼雨仙蹤 鬼雨 11170 2005-10-29 22:58:00

    梅花谷,滿山遍野的梅花,白的雪白,紅的血紅,芬香蓊勃,落英繽紛。

  祝英臺很喜歡那些開得絢麗多彩的花兒,從早到晚一整天在山谷內飛來飛去。

  梁山伯則喜歡靜靜地停在花枝上,沐浴著冬日暖暖的陽光,享受那分難得的寧靜安詳。

  白天的梅花谷沒有什么人,只有松鼠在林間戲耍,白兔在草叢中酣睡,五顏六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各式各樣的鳥雀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此時此刻,山伯忽然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覺,既然拋開了詩書,又不用經(jīng)綸事務,一切都變得無比輕松。他寧愿永遠沐浴在晴天朗日之下,而不愿去想夜晚的孤寂。

  時間一分一分流逝,火紅的夕陽最終還是下山了,一輪明月緩緩爬上樹梢,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英臺斜靠在山伯身邊,摸著身上柔軟的蝶衣,說道:“可惜這衣服太小了點,若能大若人體,該有多好!”

  山伯柔聲道:“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若是大若人體,就不是蝴蝶了?!?

  英臺緊抓住他的手,緩緩搖頭道:“梁兄有所不知,送我蝶衣的那位仙子曾經(jīng)說過,這兩件蝶衣是她苦思冥想、辛苦數(shù)日琢磨出來的,雖然看起來不起眼,卻是一件難得的寶物,等閑妖魔難以破之。仙家寶物變化萬千,若說能大能小,甚至移形換貌,都不是沒可能……”話未說完,她的形體竟然真的開始變大起來,盞茶工夫便增高到本身高度,進而蝶翅化作手臂,絨毛化作肌膚,最后連面部也恢復了本來形象!

  她竟然依托蝶衣幻出了人形!

  這一刻,連她自己都覺得難以想象:“天吶,到底是我化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化成了我?人說莊生曉夢迷蝴蝶,我現(xiàn)在是蝴蝶晚夢迷英臺!”

  山伯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的心里一片混亂:“自從跌落井中那一刻,所經(jīng)之事再不能以常理論處!我的肉體還在九龍墟之內,魂魄卻已經(jīng)化成了蝴蝶,這一切是多么的匪夷所思?如今英臺竟然憑著蝶衣化成了人形,真的令人難以理解!蒼天吶!你究竟是怎么了?為何令這么多的奇跡憑空落在我們身上?你若是真的眷顧我們,又何必賜予這么多的磨難?若是討厭我們,又為何不讓我們痛快地死?”

  山伯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這場賭注其實才剛剛開始,真正的磨難還在后面呢!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一對玉人靜靜地坐在樹下,相依相偎,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們的心里很矛盾,既有甜蜜,也有苦澀,然而更多的還是迷惘。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等到皎潔的月亮升到半空的時候,寧靜的梅花谷忽然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影從各個角落聚攏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態(tài)多樣,衣著迥異。歡聲笑語,不時從各處響起。

  忽然見到那么多人,梁祝二人都被嚇了一跳。

  英臺心中很緊張。她首先想到的是鬼魅,因為那些人看上去很恍惚,就像一團煙霧一般。

  梁山伯的心里卻感到十分悲哀:“‘人死曰鬼’,我和英臺都是死過的人,靈魂脫離了肉體,便屬于鬼魅了!雖說有了蝶衣相護,看起來像是人形,其實內里跟那些人差不了許多?!?

  “既然都是鬼魅,便沒什么可怕的?!鄙讲幻姘参坑⑴_,一面遠遠地看著那些影影綽綽的人群。

  人影越聚越多,到后來漸漸多過百人,寒暄之聲此起彼伏。

  “杜先生,您真的要離開了嗎?離開之后您準備到哪里去?”

  “杜老伯,你昨天講的故事真好聽,趁現(xiàn)在月白風清,能不能再講一段?

  “杜師傅,聽說谷內又來了新人,您幫我們引薦一下好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稱呼之中都離不開一個‘杜’字。

  梁山伯仔細觀察了片刻,發(fā)現(xiàn)姓‘杜’的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者,頭戴白倫巾,身著鶴氅裘,形象格外清晰,與別人的影影綽綽大不一樣。

  正看之時,忽見那老者向自己招手:“請過來敘話!兩位既然摸到這里,就不是外人?!?

  英臺稍顯遲疑,山伯已經(jīng)拉著她走了過去,對著老者躬身施禮道:“我等初來乍到,人地兩生,還請多多關照。”

  老者笑著還禮:“大家都是靈鬼,不必執(zhí)著于人間俗禮。在下杜預,比兩位早來幾年,算是此地之主。這些都是谷內的朋友,大家認識一下?!?

  旁邊圍觀的人紛紛上前招呼,噓寒問暖,氣氛顯得很是熱烈。

  有人見他們身著蝶衣,笑著道:“這勞什子可以脫下來了。放心吧,有杜公在,牛頭馬面也會給幾分面子!梅花谷已經(jīng)安靜了幾十年,你們就放心地在此修煉,不會有人打擾的。”

  梁山伯一面跟眾人說著話,一面驚異地望著老者,心想:“這杜預是什么人?看上去似乎很神氣的呢!”

  老者笑著呵斥說話之人:“別胡說!他這件衣服制作得很精細,一看就知非是凡品。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百日之內最好別脫下來。等到閻君的通緝令過了期,那時再脫也不遲!”

  山伯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想了半天,腦中忽然冒出一個人來,禁不住脫口問道:“莫非先生便是精研春秋左傳,曾以八百精兵大破吳軍,逼得吳主孫浩走投無路的征南大將軍杜老先生?”

  杜預嗤之以鼻,笑道:“什么征南大將軍?全是狗屁!浪里虛名的東西,有什么用!人活著還是要做點正事!老夫活了六十三歲,前半生打打殺殺,全都虛度了,到了晚年才開始寫《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春秋左氏傳音》、《春秋長歷》等幾本書,總算到老沒有白活!要不然,現(xiàn)在的日子哪會這么好過?咦,看你年紀輕輕,莫非讀過拙作不成?”

  梁山伯絕沒想到竟然在這種地方遇到死去幾十年的前輩高人,心中感慨萬千,口中恭恭敬敬地答道:“晚生僥幸讀過一些,對先生的注解由衷佩服?!?

  杜預似乎有些不信:“是嗎?你會對《左傳》感興趣?不行,我要考考你,看你是不是吹牛。”

  話未說完,就聽旁邊有人笑道:“杜公,您老學問淵博,就別刁難他了。人家是新來的,年紀又這么小,哪能答出您的問題?有這工夫,還不如給我們講個故事聽聽?!?

  杜預掃了眾人一眼,怒道:“就知道聽故事!年少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再這樣下去,你們何時能有進步?”說到這里,他忽然嘆了口氣,接著道:“還有百日就要離開了。說老實話,在這寧靜的山谷住了幾十年,任誰心里都有幾分留戀。相處這么久,我也沒什么寶物留給大家,臨走之前,只想將自己修煉多年的一點心得跟大家交流交流,你們究竟想不想聽?”

  眾人聞言“呼啦”一聲圍了過來,口中叫著:“杜先生,杜爺爺,您快講吧,我們都盼了好久了,正豎著耳朵聽呢!”

  杜預看著大家十分急切的神色,“嘿嘿”一笑,故做高深地道:“在我開講之前,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有人能答出來,我就一分不留傾囊相授,如果沒人答得出來,我只能傳授一半!”

  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沖上前抓住他的手,一面使勁搖著一面撒嬌道:“杜爺爺,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講給我們聽吧?!?

  杜預一把將他捉過來抱在懷里,伸手整了整白倫巾,笑道:“不行!大法無價,只傳智者。這些問題既是做人的常識,也是做鬼的根本,若是答不上來,你們的日子就算白過了!再修一千年還是孤魂野鬼!”

  眾人啞口無言,只能睜大了眼睛盯著他。

  杜預拍了拍手掌,說道:“大家聽好,我的第一個問題來了?!蹲髠鳎压吣辍?,子產(chǎn)在回答伯有是否‘能為鬼’的問題時,曾經(jīng)說過一段話,那段話對于做人做鬼都有極高的價值,你們說說,他究竟是怎么說的?”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沒人能答得出。

  有個年輕的女子面現(xiàn)哀愁之色,埋怨道:“奴家生來沒讀過詩書,連字都不識,哪里知道什么左轉右轉?又不是考秀才,杜公這題誰能答得出?”

  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支支吾吾地說道:“這個,這個……我當年似乎讀過,只是日子久了,全忘記了……杜先生,您就講出來吧,我們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杜預搖頭嘆了口氣,眼睛從眾人面上轉到梁祝二人身上,道:“你們也說說看,知道多少說多少,記不全沒關系?!?

  梁山伯低頭沉思了片刻,緩緩答道:“子產(chǎn)曰:‘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壬侵高@句話嗎?”

  杜預眼睛一亮,問道:“看樣子是真的讀過《左傳》了!不過,你知道其中的含義嗎?”

  梁山伯微微一笑,答道:“我還記得先生的注解呢!您老好像說,人一生下來就有了魂魄?;昶歉鷮崒嵲谠诘娜梭w一樣,也是由極為精細的物質組成的,不管是人體還是魂魄,如果能大量吸收、儲存精微物質,都會越來越強大,甚至可以達到神而明之的境界?!?

  杜預點點頭,頗為滿意地道:“說得不錯。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這段話都是修煉的總則。做人講究修身養(yǎng)性,不斷積累自己的能力;做鬼也要不斷修持,逐漸累計精微物質,使魂魄越來越強。所謂神而明之,什么是神而明之?那是神仙之流了,最低也是個鬼仙?!硐烧撸逍兄?,陰中超脫,神象不明,鬼間無性,三山無名,不入輪回?!俸?,快了,再過幾天……老夫就差不多了……”說到這里,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贊道:“小伙子,你的學問不錯嘛!若是參加科考,定然可以高中。”說著上下打量了梁祝二人一眼,連嘆兩聲“可惜”。

  聞聽“可惜”兩字,英臺心里有些難過。她明白對方的意思,那是說山伯這么年輕就死了,實在可惜得很。想想也是,如果山伯沒有殉情,以他的才智定能做出一番驚人的事業(yè)??墒乾F(xiàn)在呢?只能跟孤魂野鬼為伴,前路渺茫,不知鄉(xiāng)關何處,想想就令人沮喪。

  止住嘆息,杜預又問眾人:“你們說說,到底什么是‘鬼’?什么是‘魂’?什么是‘魄’?誰能分得清楚?”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舉手:“我知道!像我們這種就是‘魂’,至于‘魄’嘛,要么下了地獄,要么早就消散了!”

  杜預微微搖頭:“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你們的境界還差了些。若想修成鬼仙,難吶!”說話之間,雙目依舊望向山伯,似有希冀之色。

  山伯覺得這問題不好回答,皺著眉頭考慮了片刻,勉強答道:“《說文解字》中說,‘人死曰鬼’;‘魂,陽氣也。魄,陰神也?!昶?,神靈之名,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抖Y記.郊特性篇》中則說:‘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褪钦f,人死后魂魄分離,魂升到了天上,而魄則降到地下。不知道這說法對不對?”

  杜預先是贊了兩句,然后笑著搖頭,說道:“前面說得不錯,后面不夠準確?!隁鈿w于天,形魄歸于地?!@句話并不能謹從字面解釋。實際上,人死之后,魂氣有上升的愿望,也有上升的可能,可是絕大多數(shù)最終還是下降了。你道為何?”

  山伯搖搖頭,這種問題從未進入過他思考的范圍。

  英臺鼓起勇氣道:“魂氣被黑白無常拘了去,壓在陰曹地府了唄!”

  杜預望她一眼,笑道:“你也說對了一半。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那都是外在的因素,并非魂氣下降的關鍵。譬如塵世之中,一個人能不能出人頭地,關鍵在于他自己是否努力,別人的打壓都是次要的。人死之后也是這樣,魂氣能不能上天,歸根到底取決于修煉的程度。如果魂氣足夠強,比如說道家修成了元神,身體雖遭兵解,元神還是能升入天界,成為傲嘯于云天之間的尸解仙;如果是普通人,從未經(jīng)過修煉,魂氣相當弱,既沒有能力升天,也無法承受世間急風暴雨的考驗,只能被牛頭馬面引入陰間;還有一類人,修煉程度不高不低,或者因緣湊巧得了某種便利,雖然無法上天,卻能在世間生存下來,最終就成了不受約束的孤魂野鬼,譬如我們這些人……”

  話未說完,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贊道:“先生說得不錯!在下王道凡,本是茅山道人,當年跟師祖一起迎接魔教的挑釁,雙雙不敵,幾乎同時兵解。結果師祖元神出殼升了天,我卻跑到了這里。不上不下,就在這里吊著了!”

  英臺望著坐在杜宇懷中的孩子,有些好奇地問道:“小弟弟,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難道說你也修煉過不成?”

  那孩子本在高興之中,聞言忽然痛哭起來,一面哭一面道:“我姑姑……是衡山派的長老,為了保護我,將唯一的仙草給我吃了,還背著我跑了很遠很遠的路,最后仍然被拜火教的魔頭趕上,姑姑……的元神也散了……嗚嗚,我再也見不到姑姑了……”

  英臺聽他哭得心酸,走上前去幫他抹了抹眼淚,勸道:“好孩子,別哭了,以后我來做你姑姑,行嗎?”

  孩子淚眼婆娑瞄了她一眼,說道:“我只能叫你姐姐。我姑姑比你大得多?!?

  英臺一怔,隨即道:“姐姐就姐姐,我反正也沒親人了,認個弟弟也不錯?!?

  山伯一直在思考老者的話,感到很受啟發(fā),再度躬身問道:“先生說得真好。您老一直在說‘魂氣歸于天’,卻不知‘形魄歸于地’何解?”

  杜預一把將孩子推給英臺,答道:“‘形魄歸于地’,形指肉體,人死后入土為安;魄指陰魄,比魂氣更加脆弱,不可能升入天界,也難存于世間,只要被風一吹,被雨一淋,就徹底散了,最多只能進入陰間,跟被拘的魂氣合在一起。”

  說到這里,他忽然上下打量了近在咫尺的英臺一眼,面現(xiàn)驚異之色:“咦,你的魂魄俱在?這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眾人一下子圍了過來,連聲驚嘆:“天吶,這可是真的啊!”

  英臺不以為意地道:“魂魄俱在怎么了?”

  杜預激動地手足顫抖:“傻孩子,魂魄俱在,那就是完整的人了!你們陽壽未盡,生死簿上沒有名字,只要能找到合適的肉體,隨時可以成為人吶!”

  英臺與山伯面面相覷,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道理!

  英臺厭倦了塵世的束縛,比較而言,她更喜歡身著蝶衣,自由自在地飛翔在天地之間,與清風朝露為伴,飛鳥鳴蟬相依。

  山伯卻不能那樣做,因為他得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病:“陽魂殘缺。”他不知道這病是怎么來的,只知道化蝶一時,便會折損陽壽十日,等到陽壽盡了,或許就穿不得蝶衣,只能到陰曹地府報到了。因此,他需要找個合適的肉身,脫下這件雖然制作得十分精巧,卻不適合他穿的蝶衣。

  不過,什么樣的肉體才好用呢?

  眾人圍著梁祝二人議論紛紛,不停地給他們出主意。

  “別找太胖的,不然邁不動步子!”

  “別找太瘦的,否則沒力氣干活!”

  “別找千年僵尸,否則手腳不靈便!難看死了!”

  “不知道找個女身行不行?聽說最近變身很流行的。”還有人在歪門邪道地瞎說。

  杜預聽得不順耳,將手一擺,低喝道:“什么玩意,盡是些餿主意!”

  “杜公,您倒是說說看,什么才算是好主意?”

  杜預雙眉微揚,說道:“身材、相貌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心地’和死亡的時間,還有就是死亡的方式!”

  先前說話的年輕女子笑道:“杜老也真是的,不過是找個肉身而已,又不是找對象成親,還講究什么‘心地’?”

  杜預搖搖頭:“不然。所謂同氣相求,只有找到心地相若的肉身,才能最大限度發(fā)揮自己的能力,否則即使魂魄融合進去也呆不久。當然了,如果你的能力相當強,特別是心性十分堅韌,那又另當別論。”

  山伯覺得好生為難,問道:“萍水相逢,連一句話都沒有交談過,怎能知道對方的心地是好是壞?”

  旁邊有不少人跟著附和:“是??!就算是多少年的朋友,也難看透對方的心性,人面獸心的家伙的家伙多了!”

  杜預笑了笑,說道:“我也沒有好法子。只能說先看面相,感覺還可以就試試, 不行趕緊換?!?

  有人問道:“那么時間呢?是否越早越好?”

  杜預道:“只要肉身沒壞,便不算太晚。除非處于冰天雪地,肉體可以長久不壞;若是溫度較高,肉體很快就壞了。一般而言,時間越短肉身保存得越好。不過如果進入太早,也會有問題!因為人死之后呼吸雖然沒了,靈魂并沒有立即離去,總要過幾個時辰才走。若是雙方的魂魄糾纏在一起,容易引起性格錯亂、記憶缺失。一般來說,必須在對方死去四個時辰之后才能借尸還魂?!?

  “那么,死亡的方式呢?這方面有什么講究?”

  顯然,大家對這個問題都很感興趣,因此不斷有人詢問。

  杜預深吸了一口氣,道:“死亡的方式也很重要。比如說,一個人被別人用刀砍死了,或者服毒自盡了,要么四肢不全,要么五臟受損,肉身就不能再用。試想,他們自身的靈魂都無法生存,何況外來的魂魄呢?一般來說,最好是身體完整,五臟俱全的,比如說掉河里淹死的,落入洞窟憋死的,一時想不開氣死的……”

  山伯乍舌道:“這可不好找呢!看來要碰運氣了。”

  英臺望他一眼,輕笑道:“還有啊!梁兄挑人的時候可要看仔細些,千萬別找兇神惡煞的家伙,否則我會做噩夢的!老實說,我還是喜歡你本來的相貌,那樣子看著才親切。”

  山伯叫道:“那就更加難了,百萬人中也難找到十分相似的,何況還有心地、死亡時間等諸般限制。難吶!”

  杜預連連擺手:“只要骨架差不多就行了,至于胖瘦、臉型,都可以再想辦法。我說諸位,你們都別閑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這可是功德無量的事。趁現(xiàn)在月白風清,都出去四處走走,若是見到新死的人,趕緊回來說一聲。不過千萬別走太遠!尤其不要靠近寧幽宮三十里之內,知道嗎?”

  眾人答應一聲“知道了!你都說過幾百回了!”,隨后便散了。

  山伯不忙去尋找肉身,而是捉住杜預不放,問道:“先生適才所言修鬼之論,似乎言猶未盡,其中還有很多模糊的地方,能否再仔細說說?”

  杜預看周遭無人,笑道:“小兄弟做鬼沒幾天,知道的已經(jīng)夠多了!正像我先前所說的,若想明白修鬼的原則,還要從子產(chǎn)的話中去尋求?!松蓟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這句話講得很清楚,你仔細琢磨琢磨?!?

  山伯懇求道:“這句話的核心應該在于‘用物精多’四個字。不過到底什么是物精?怎么才能使之多起來?先生能否略述一二,晚輩感激不盡!”

  杜預直視著他,緩緩說道:“小兄弟既然能答出我的問題,足見與我有緣。我也就實話實說,不想瞞你。關于‘物精’二字,我的理解是這樣的,它應該包括多重因素。其一是‘精’,包括日月之華,山川之精,草木之靈,鳥獸之瑞,只有盡量多吸收諸般精華,才能使魂魄充盈起來;其二是‘氣’,經(jīng)過修煉,可以將吸收的精微物質轉化為內在的氣,從而擁有強大的氣場,然后魂魄就有了外在的能力。你仔細看著……”他一邊說一邊抬起了右手,向著遠處一塊重逾百斤的石頭招了招,那石頭就輕輕飄了起來,“這就是氣的大能,我既然能用一股氣將石頭托起來,就能做別的令人瞠目的事,比如以氣御劍,殺人于百丈開外……”

  英臺在旁看得驚服:“先生的修為竟然有這么高!怪不得能令那些人俯首帖耳。您已經(jīng)修成 了鬼仙,想來不是朝夕之功,大概您在生前就曾經(jīng)修煉過吧?!?

  杜預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心神不屬地道:“老夫生于名門望族之家,自幼涉獵甚廣。魏將鐘會領兵攻西蜀,我曾隨征參贊軍機,任鎮(zhèn)西長史,有幸拜訪青城、峨嵋兩派的高人,得了些佛道兩家的竅要??上Ч珓辗泵π逕挷磺?,直到臨死才開始認真修行。不過,正是得益于生前的參悟,我的修煉才進展較快。”

  山伯一直在沉思對方所說的話,此時依舊緊追不舍,問道:“關于‘物精’二字,先生說有多重因素,卻不知除了‘精’與‘氣’之外,還有什么?”

  杜預從樹梢收回目光,望著兩人道:“還有就是‘神’和‘心’。當你修煉到內氣充盈的時候,就能開始修煉元神?;隁獗緛砭蛯儆凇枴?,它的高級形式就是‘神’,又叫元神。一旦修成了元神就脫離了鬼身,屬于仙界的范疇了。元神的修煉是沒有止境的,最低等的叫做鬼仙,其次是人仙、地仙、神仙、天仙。老夫的功力已經(jīng)接近鬼仙,在過些日子,我準備換個地方去修人仙?!?

  山伯再度問道:“那么,‘心’做何解?”

  杜預開始變得吝嗇起來,只是簡單地道:“‘心’嘛,道心,仙心,佛心,良心之類也。這個與劫難有關,不必多說,你日后慢慢就明白了。”

  通過這番交談,山伯已經(jīng)大體明白了修鬼的方式,心中感到大有收獲,因而十分高興。

  英臺贊嘆道:“杜老這么聰明,將來肯定能修成天仙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杜預苦笑不止:“若是生前就開始修,哪里用得著這么麻煩?如今修完鬼仙還要到塵世去修人仙,純粹是畫蛇添足!”

  “先生要到塵世去修人仙?”山伯感到很是驚奇。

  杜預淡淡地道:“那是自然。身入塵世之中,與凡夫俗子為鄰,盡力吸收人氣,信心苦志,終世不改,神氣日清,形骸日固,人間之疫不能為害,乃曰人仙。修成這一關差不多又要百年!”

  英臺問道:“有沒有一步登天的法子?難道修鬼就沒有捷徑了嗎?”

  杜預沉默片刻,聲音低沉地答道:“‘仙車駐七襄,鳳駕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風吹百合香……’”

  英臺吃了一驚:“這幾句話我也聽說過,卻不知是什么意思?”

  杜預心神不定地道:“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仙機。仙車、鳳駕每過百年出現(xiàn)一次,每次在無數(shù)的靈、鬼之中挑選三男三女帶入天界。一旦被選中,便可一步登天,直接成為神仙!”

  聞聽此言,山伯也不由得動了心,問道:“仙車、鳳駕什么時候來?都從哪里經(jīng)過?他們怎么選人?”

  杜預搖搖頭:“仙車八駿,鳳駕青鸞,倏然而來,倏然而去,何人知之?”

  天未亮,眾人紛紛回返,稟報搜尋結果。說是周圍五十里內人煙稀少,沒有見到一個死人,再遠處才逐漸有些村落,可惜距離太遠,大家都不敢前去。

  山伯心中已然十分感激,忙道:“諸位辛苦了!如此厚愛,讓我不知該如何報答?”

  出自茅山的王道凡笑道:“等你借尸還魂成了,有機會在梅花谷生起一堆九微火,那樣我們大家就心滿意足了!”

  話一出口,耳邊當即傳來杜預的輕聲呵斥:“你真會獅子大開口!九微火乃幽冥圣火,是那么容易生起的嗎?如果容易,成千上萬的孤魂野鬼都可以脫離苦海了!”

  王道凡笑著撓了撓頭,道:“我是說著玩的。別說九微火,就是有三微火、四微火也成啊。”

  英臺聞言不解,問道:“什么是九微火?怎么還有三微火、四微火?

  這時,早先曾經(jīng)支吾應對《左傳》的文士走上前來,笑道:“‘春窗曙滅九微火,九微片片飛花瑣?!⒄撸币?。一棵薇樹最多可以開出九種顏色的花朵,紅橙黃綠青藍紫外加銀薇,粉薇 不,那就是九薇樹;如果開出三種顏色的花朵,就是三薇樹。用九薇樹的花枝做引子,配以千年柏樹燒成的木炭,新鮮采摘的野百合花,就能生起九微火。這種火溫柔而又持久,寧心而又提神, 最適合魂魄修煉,因而被稱為幽冥圣火?!?

  英臺更加糊涂了:“火中修煉?不怕被燒死?

  文士笑道:“火魂、木靈、金液、玉精,修靈之路不一而足?;隁獗拘詫訇?,能夠吸收火中之精。不過如果火太旺也不成,必須溫柔而又持久才好?!?

  英臺愈發(fā)驚訝,又問道:“請問先生貴姓?這九薇樹要到哪里去找?若是好找,我和梁兄愿去一試?!?

  文士笑道:“在下裴秀,這個問題你算問對人了。九薇樹嘛,據(jù)說生長在南方九黎族聚居的地方,當年祝融氏統(tǒng)治南方,成為天下著名的火神,其中就有九薇樹的功勞。如今那里是拜火教盤踞的地方,我……我有點懷疑,拜火教的圣火說不準也是九微火!”

  此言一出,連杜預也吃了一驚,問道:“裴季彥,你去過湘南、云貴一帶?難道說到拜火教總壇看過?何以判斷他們的圣火便是九微火?”

  裴秀有些得意地笑道:“當年我為了畫《禹貢地域圖》,幾乎跑遍了中土所有的山川、大澤,南疆自然去過。不過卻沒找到拜火教的總壇。我一個文職官員,怎能跟江湖人士拉上關系?尤其拜火教還是魔門的一支,弄不好要死人的,誰敢去?我在想啊,他們說圣火取自波斯,那純粹是一種借口!搞得神神秘秘,誰也不讓瞧,不就是一支火種嘛?看看還能咋的了?”

  聽他這么說,王道凡先自信了,點頭道:“整個魔門分成百派千支,內部爭斗十分激烈。沒聽說拜火教有什么奇特的功法,卻能高居魔門九脈之五,或許就是因為有了九微火的緣故。哎呀,那真太可惜了!如此圣火,怎能想法偷過來呢?”

  杜預板著面孔道:“你省省吧,想也不要想!拜火教掌門祝陽何等功力?縱然跟黃大仙、葛老仙之流交手,也未必見得會輸!不說別的,就憑你我這等鬼身,什么時候能趕上修成地仙的黃初平?”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

  王道凡耷拉著腦袋道:“沒有九微火,弄個三微火,四微火也成啊?”

  旁邊有不少人隨聲附和:“是啊,哪怕是兩微火,也比沒有強啊!你看現(xiàn)在,冷冷清清,長夜難眠……”

  梁山伯暗下決心,如果將來能幫大家,就他們一把,這些人看著挺可憐的。

  眼見東方欲白,大家意興闌珊,紛紛告辭離去。

  又過一會兒,當西邊的山峰還是淡淡的水墨顏色時,東邊的天空已經(jīng)早早地爬上了一抹黃色的晨曦。近處的松林漸漸從靜夜的溫柔中醒來,輕舒長臂,讓晨風從其間隙中從容飄逸而過,脫俗中帶有一點高傲,悠閑中自顯一種精神。

  一層淡淡的薄霧飄蕩在山峰與山谷之間,很潤、很柔、很靈巧、很細膩,不聲不響營造出一種仙境般的氛圍。

  山伯一手攬住英臺,靜靜地望著東方的天空。

  這個世界靜得出奇:風停了,樹不動了,山凝重,霧沉著,兩人的呼吸也幾乎停止了。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先前那道黃色的晨曦中便出現(xiàn)了一種很濃很重的紅。

  片刻之間,一個紅彤彤的尤物忽啦一下躍上了天邊飄著的云層線。

  世界突然就變了,一切都變了,耀眼的金紅鋪天蓋地,氣貫長虹……

  不安分的云霞飄來了,她們在空中肆意游蕩、聚涌,一片一片、如羽如金,如歌如夢。

  這一刻,山伯心中震撼,仿佛回到當年慷慨激昂誦經(jīng)讀書的日子,憂傷沮喪的心忽然被激活了!他的一顆心嘭嘭直跳,再也壓抑不住,忍不住對著遠處的山峰發(fā)出一聲輕嘯。

  嘯聲起時,他的臉上籠罩著一片殷紅的光暈,渾身上下充滿了自信的力量。

  英臺也心有同感,眼見遍野的梅花收獲了滿缽的金鱗,只覺得這一刻無比美妙,無論是那山,那樹,那云,都充滿了靈氣。

  山伯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她,口氣堅定地道:“我不想再任人擺布!我要孜孜不倦地追求,不論是上天,還是入地,都要做一個強者。我決定了,自今日開始修煉!先從這初生的太陽入手!”說著目注紅日開始吐納起來。

  他雖然沒學過吐納功夫,卻知道修煉的總則,那就是“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雖沒有明顯的增益,卻感到神清氣爽,于是他停下吐納,長聲笑道:“晴天朗日,正該出去走走,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肉身。若能碰到九微樹,也順手折一枝來?!?

  英臺欣然道:“好啊。若能真的生起九微火,那些人不樂瘋了才怪!何況,有了九微火之后,對我們自己也有好處。”

  陽光明媚,白云悠悠,兩人輕展蝶翼,向著正西方飛去。

  “云貴,湘南,那范圍可就大了,九薇樹到底生在哪里?”

  “不管怎么說,先到距離較近的湘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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