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圣旨
衣衫襤褸的百姓還在沖擊熾煉軍。
金屬相撞之聲，震耳欲聾。
樹梢上藏匿無數(shù)黑影，只待顧金吾一聲令下，便是萬箭齊發(fā)。
無名山野，今夜便是屠宰場。
“殿下——”
戎灼咬牙喊道：“快想辦法，要撐不住了！”
林間起了風。
祁溶目光森寒，望向?qū)γ娴慕i，四目相對間，交互的東西只有他們自己能懂。
不遠處，噠噠的馬蹄聲疾馳而來。
禁軍統(tǒng)領(lǐng)裴戰(zhàn)聲如洪鐘，喊道：“圣旨到——”
鬧哄哄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著跪了下去。
顧金吾面色一沉，也跟著跪下。
“圣旨在此！誰敢妄動！臥龍殿旨意，太子平州之行，仍代行天子之權(quán)，違令者斬立決！”
裴戰(zhàn)拔劍，一聲驚雷劈下，堅韌寒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臉，“殿下乃東宮太子，沖撞貴人，賤民敢爾！”
說完，他翻身下馬，雙手將圣旨交到祁溶手中。
顧金吾扶著腰間繡春刀，后槽牙快被咬碎。
他本是太安宮的人，行太后懿旨，完全不必理會那道有名無實的圣旨。
可是祁溶身后是禁軍，還有熾煉軍，都是硬茬。
真要動起手來，錦衣衛(wèi)未必能勝。
雖是時機寶貴，但顧金吾絕不能在此刻冒險。
“今夜由禁軍護送本宮至域州官驛?！?p> 祁溶聲音平靜，頓了片刻后，看著烏泱泱跪著的百姓，又道：“將這些亂民盡數(shù)收押，傷著一個，提頭來見?！?p> “是！”
裴戰(zhàn)再次躍上馬背，指揮禁軍將鬧事的村民們收押。
“媽的！放開老子！我叫熊得壯！要殺要剮沖著我來！不關(guān)鄉(xiāng)親們的事！”
年輕壯漢跳起身朝著祁溶大喊，卻被禁軍五花大綁押著上路。
電閃雷鳴間，裴戰(zhàn)坐于馬背之上，與江鎖的目光不期而遇。
江鎖躲在顧金吾身后，半垂著頭，嘴角微微揚起一些弧度，是她一貫神鬼莫測、殺人于無形的神情。
“今夜一過，良機已失。”
她低頭，在顧金吾耳旁輕輕道：“指揮使大人宜靜待時機，莫要操之過急?！?p> 顧金吾面色鐵青，從鼻尖哼出了聲，打馬離開。
*
此處距離域州官驛甚近，僅一炷香功夫，一眾人便抵達驛站。
江鎖以“破殘之身、疲弱不能自理”為由，要了一間天字號房間。
她泡了個熱水澡，換了件干凈里衣，戴上冠帽，在房間里習字靜心。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
寂寂然，能聽到雨絲飄落的沙沙聲。
正在此時，從后窗竄進一人。
江鎖頭也不抬，似早料到了會有人找她，揶揄道：“又來個走后門的。怎么？只要一出事，大家都不堂堂正正做個人了唄？”
她的發(fā)絲微濕，小水珠順著發(fā)梢滴在宣紙上，暈染開黑色的墨。
祁溶從江鎖的身后走來，在她的肩側(cè)站定，抿唇不語，森然看著她。
“這樣看我做什么？”江鎖懸著筆，道，“咱家膽子小，殿下莫要嚇我?！?p> “膽子?。窟@三個字你恐怕還不會寫。”祁溶冷聲說：“東宮遇襲，狼狽至斯，江公公倒是好整以暇，自在得緊?！?p> “今夜殿下尚且安全，快去泡澡歇息吧?！?p> 江鎖直了直腰，握著筆說：“禁軍統(tǒng)領(lǐng)裴戰(zhàn)、熾煉副將戎灼、東宮近侍風逸，平時能看到一個都了不得，現(xiàn)下三個同時出現(xiàn)，只為護衛(wèi)殿下周全。那顧金吾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祁溶點頭，聽她說到戎灼，忽地，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你與戎灼之間的事，到底是個疙瘩，莫要離他太近才是?！?p> 江鎖不以為意：“我與他的事，本就是一本亂賬。他是你的人，你要管好他才是。對了——”
她話風一轉(zhuǎn)，問道：“那些個亂民呢？”
祁溶輕撫桌案上的宣紙，露出白皙的指節(jié)，說：“本宮派戎灼連夜押送去了平州大理寺?！?p> 江鎖輕輕頷首：“鬧事失敗，這些百姓便成了錦衣衛(wèi)手下的廢棋，必死無疑。如今押入大理寺中，倒可護得周全。殿下用心良苦，旁人未必明白。”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
樹葉上的水珠落在土壤中，潤物無聲。
祁溶抬頭看了江鎖一眼，只覺此人心思慧穎，當下便問道：“圣旨一事，是你安排裴戰(zhàn)辦的？”
“安排說不上，成人之美，順水推舟罷了?！?p> 江鎖輕輕將筆放在硯臺上，說：“陛下到底是心疼殿下的，如今宮中四面楚歌，陛下尚且不能自保，圣旨或許對百姓管用，但錦衣衛(wèi)真正忌憚的，是禁軍和熾煉軍?！?p> 祁溶冷冷道：“天家本無父子?！?p> 江鎖深以為然：“所以他不是一個好皇帝?！?p> 祁溶沒再說話，目光落到江鎖的桌案上，被咬爛的筆頭赫然闖入他的眼簾。
他雙手顫顫地拿起桌上宣紙，紙上寫的幾個狗爬大字亂得直叫人認不出。
江鎖蹬腿坐在案臺上，翹起二郎腿，湊近祁溶的臉頰，認真說：“這是咱家練的字，不是畫的符?！?p> 她靠得近，呼出的熱氣輕輕拂在祁溶的臉上。
祁溶的額間微微滲出汗來：“好、好字……”
江鎖歪頭，以一種純良無辜的眼神望著祁溶：經(jīng)此一役，太子殿下是傻了，還是瞎了？
她不知，祁溶想起了一個人——咬筆頭的習慣，姜晚晴也有。
橫著咬三口，豎著咬三口。
為讓她改掉這破毛病，姜太傅不知打了她多少次。
那時祁溶還小，看到太傅舉戒尺，就拉著姜晚晴跑，太傅根本攆不上。
片刻，祁溶恢復(fù)了神智，準備出門，卻被江鎖叫住。
江鎖狀似漠然地說：“四下都是錦衣衛(wèi)，太子殿下是想從咱家的正門走出，好昭告天下，你我暗通曲款，狼狽為奸？”
祁溶這才停住腳，魂不守舍地從后窗翻出。
縱然人的容貌千變?nèi)f化，但習慣卻是難改的。
除了姜晚晴，這世間還會有人將一個筆頭橫著咬三個牙印，再豎著咬三個牙印嗎？
應(yīng)該有吧。祁溶心亂如麻地想。
待祁溶行至官驛的庭院，突聞裴戰(zhàn)渾厚的聲音：“誰！”
“是我?！?p> 祁溶從黑暗里走出，冷冷清清道。
裴戰(zhàn)見了，趕忙行禮：“殿下。”
空洞的黑暗籠罩庭院，將兩個人覆在陰影之下。
“裴統(tǒng)領(lǐng)，本宮有一事相詢?！?p> 祁溶斟酌著言語，輕聲問：“東廠江公公是何時進宮凈身的？”
突然被問起江鎖的身世，裴戰(zhàn)有些詫異，他撓撓頭，半晌后說：“卑職記得是兩年前，那時候江公公還只是一個小太監(jiān)。兩年間，他做了不少事，得太后垂青，從此平步青云?！?p> 祁溶若有所思地搖頭，不知所云地喃喃道：“不止兩年……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