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恩典
“江公公好哇?!?p> 聲音是從天上傳下來的。
江鎖抬頭,沉穩(wěn)應(yīng)道:“刑僉事好?!?p> 錦衣衛(wèi)僉事刑戒,威風(fēng)凜凜站在太安宮房頂,扶刀而立。
“時(shí)過境遷。”
他翻身躍下房頂,站在太安宮玉階前,笑道:“江公公走的一個月里,我升官兒啦?!?p> 江鎖淺淺笑道:“那是咱家失禮。恭喜賀喜。”
刑戒有些不樂意:“江公公怎么不問我升的什么職?”
玉階上,左右兩邊的錦衣衛(wèi)魚貫而出,把江鎖圍在中間。
江鎖單薄地立在風(fēng)里,小小的身體被黑蟒繡服罩著,像個瓷娃娃,一碰就碎。
“何須我問。”
江鎖輕笑:“顧金吾失勢,刑指揮使自然頂替的是他的位置?!?p> 刑戒哈哈一笑,拍手道:“果然是曾經(jīng)叱咤太安宮的人!一點(diǎn)就通?!?p> 他把“曾經(jīng)”兩個字說得很重。
“江公公,請去衣吧。”
刑戒笑容輕蔑。
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身著一身與年紀(jì)不符的飛魚服,面部線條柔和,長了一顆標(biāo)志性的虎牙,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一個好相處的小孩。
話音剛落,錦衣衛(wèi)們便欺近江鎖,候在她身邊,等她自己脫下玄黑莽服。
江鎖突然明白姬玉遙堅(jiān)持要與自己同行的用意——她身為郡主,身份貴重,有她相送,即使江鎖在太安宮失勢,錦衣衛(wèi)也不敢輕舉妄動。
江鎖想著,臉上依舊掛著淺笑,緩緩脫下了莽服,剩下月白色里衣,兀自在陽光里閃耀。
刑戒跳下玉階,站在江鎖面前,彎腰看著她的雙眸,笑道:“帶回昭獄,好好招待。”
江鎖不動聲色地問道:“東廠廠公被錦衣衛(wèi)捕入昭獄,此事臥龍殿和東宮知道嗎?”
東宮知道嗎?
*
臥龍殿中
東宮正主祁溶在樓蒼蘭的陪同下,向明仁帝請安。
明仁帝的身影漸漸在青煙里變得清晰。
他一手扶著龍椅,一手撐著膝說:“辰光此去平州,為朕蕩清朝堂濁流,將庾賀一脈連根拔起,此乃不世之功。朕要賞。”
一個月前,明仁帝尚且病氣懨懨,給人一種行將就木之感。
此番回宮,明仁帝氣色越發(fā)紅潤了起來,不再似從前那般薄如紙片,聲音也洪亮了不少。他蓄了很久的山羊胡變得短了些,看起來更有精神。
祁溶心下慰藉,在殿前行了君臣禮,抬頭道:“幸得父皇圣旨,兒臣才得以為朝廷斬濁流、殺奸佞?!?p> “吾兒謙虛了?!?p> 明仁帝欣慰一笑,問道:“朕該賞你些什么?”
祁溶答道:“因民之欲,為民請命,兒臣無需任何賞賜。只是,兒臣想為一人討個恩典?!?p> 明仁帝問道:“何人?”
“直隸總督吳憲塵的門生蘇克玉。”
祁溶答道:“此人精通刑名,品行端正,兒臣懇請父皇賜一道旨,正式封蘇克玉為大理寺卿,掌大祁刑獄之事,位九卿之列。”
那日在平州大理寺,祁溶動用圣旨保蘇克玉就任大理寺卿一職,雖是事急從權(quán),但的確是越過了吏部,行使職權(quán)。
如今向明仁帝討一道圣旨,既圓了吏部的面子,也讓蘇克玉的任職更加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是,這一姿態(tài)表達(dá)了祁溶并無僭越之心。
上個月,明仁帝在病中,東宮代行天子之權(quán)。
如今皇上病愈,自然應(yīng)由臥龍殿下旨。
“朕準(zhǔn)了。”
明仁帝將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對崔維順道:“即刻擬旨,照辰光的意思辦。”
崔維順恭順應(yīng)道:“是。”
*
祁溶從臥龍殿出來,與樓蒼蘭并肩而行,戎灼跟在二人身后。
“一月未見,父皇的龍?bào)w恢復(fù)得如此之快,莫不是吃了丹藥的緣故?”
祁溶想著父皇的模樣,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他自幼見明仁帝服用丹藥,服用后,藥力發(fā)作,渾身燥熱,情緒亢奮,常常散發(fā)而行,形容瘋癲,漸漸消瘦下去。
“是圓潤了不少,看來崔維順功不可沒?!?p> 樓蒼蘭只手扶劍,說:“祁兄倒是瘦了,走吧,醉仙樓,兄弟為你接風(fēng)去!”
說完,他一手搭在祁溶肩膀上,將他往宮門方向帶。
祁溶心中有所掛念,拽下樓蒼蘭的手,說:“我還要去太安宮請安?!?p> “是為了他吧?”
樓蒼蘭退后一步,神色肅然地問:“戎灼在軍報(bào)里都與我說了。”
“為了他?”
祁溶看了一眼戎灼,不露聲色地問道:“軍報(bào)里亂點(diǎn)了什么鴛鴦譜?”
戎灼低著頭,紅了臉,站在樓蒼蘭的身后,緊咬下唇,胸口起伏,仿佛祁溶讓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溶略有不悅,聲音低沉,壓住火氣問道:“本宮要去太安宮,樓將軍還敢阻攔不成?”
樓蒼蘭帶著戎灼在祁溶面前跪下,語氣很重:“太子殿下三思,此刻不宜前往太安宮?!?p> 祁溶俯身,拎起樓蒼蘭的衣領(lǐng),急聲問:“太安宮出事了,對不對?”
樓蒼蘭沉默不語。
戎灼跪在樓蒼蘭身后,跟著求道:“殿下不能去!”
“閉嘴!”
祁溶怒喝一句,繞開樓蒼蘭與戎灼,大步朝太安宮奔去。
黑壓壓的錦衣衛(wèi)迎面向他走來。
江鎖被圍在正中央。
她褪去了玄黑莽服與巧士冠,只穿了一身薄薄的月白里衣,白如日光,站在一群猿臂狼腰的錦衣衛(wèi)中,顯得形單影只,蒼白異常,像狼群中的一只白兔。
從前,她總愛用輕佻又挑釁的目光看著祁溶,今日卻不敢抬頭,怕他們之間的眼神暴露一切。
“卑職恭迎太子殿下?!?p> 刑戒將繡春刀搭在肩上,嘴角上揚(yáng),向祁溶打招呼。
祁溶正準(zhǔn)備從腰間拔劍,就被樓蒼蘭攔下了。
他稍稍冷靜,厲聲道:“刑戒,我以太子身份,命你放了她?!?p> 樓蒼蘭勸道:“錦衣衛(wèi)執(zhí)行公務(wù),殿下萬不可阻攔。”
祁溶在樓蒼蘭耳畔,厲聲問道:“樓蒼蘭,你今日是要造反嗎?”
“各位慢聊,卑職先行一步啦。”
刑戒歡天喜地地?fù)]了揮手,示意后面的錦衣衛(wèi)跟上。
待錦衣衛(wèi)走遠(yuǎn),祁溶握緊了拳頭,直握得指節(jié)泛白,沉聲道:“你們且起來,我?guī)銈內(nèi)ヒ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