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山匪
時至八月,炎天暑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季節(jié),許多州府已經(jīng)數(shù)月沒有降雨。
樓蒼蘭與姬玉遙禮成之后一直居于宮中。
近日,域州匪患愈發(fā)嚴重,樓蒼蘭將啟程返回平州,平州離域州僅數(shù)十里,有熾煉軍坐鎮(zhèn),百姓也能少受些侵擾。
太安宮里,燭火通明,佛香幽幽。
臨行平州的前一夜,姬玉遙應(yīng)太后之命,宿在太安宮里。
夜至一更,兩人還沒睡,在敘話。
姬玉遙柔順地趴在太后膝上,任由她輕撫自己的長發(fā)。
太后慈愛道:“哀家的囡囡一轉(zhuǎn)眼就長這么大了,嫁了人,做了將軍夫人。”
姬玉遙臉頰微微一紅,眼角有些濕潤,將臉埋進太后的華服里。
她沉默以對,并沒有告訴太后——她與樓蒼蘭只有夫妻之名,并無夫妻之實。
她擔心太后震怒,遷怒于樓蒼蘭。
“此去平州,囡囡又何時才能回來……”
她低聲自言自語,眉眼間有些悵然。
姬玉遙柔聲說:“玉遙到得平州后,定每月都向?qū)m里去信,倒是您,勿要思慮過甚,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p> 太后點點頭,看著姬玉遙那張無暇的俏臉,忽地轉(zhuǎn)開了話題:“樓蒼蘭沒有那么快接受你,哀家自然知道。”
姬玉遙神色一僵,漸漸紅了臉,眼神閃躲起來。
太后撫著她的頭發(fā),眼神變得深邃:“即使樓蒼蘭待你如此,哀家也義無反顧地將你嫁去平州,你可知道為何?”
姬玉遙并非完全不知,只是猜不準太后為何在此時發(fā)問,便順著她的話說:“玉遙不知?!?p> “小妮子知道的,這是在哄著哀家呢。”
太后指尖輕點一下姬玉遙光潔的額頭,凝神道:“哀家自然是要他熾煉軍的兵權(quán)。燼風軍在朔北雁城擁兵自重,對羌狄而言,他們是大祁的銅墻鐵壁,而對于祁都而言,他們是懸在太安宮頭上的斷頭鍘。燼風軍上下皆有傳言,軍中只知太子,不知皇上。燼風不滅,朝廷寢食難安。哀家賠了北邊兩座城池才填了燼風軍的坑。哀家早早將你嫁去平州,就是避免熾煉軍重蹈覆轍?!?p> 若有朝一日,姬玉遙誕下樓家子嗣,必然要送往太安宮交由太后撫養(yǎng)。
太后想到這里,繼續(xù)說:“罷了,你只要早些誕下樓家子嗣就好。哀家還派出了監(jiān)軍旺達,他自幼長于太安宮,你也熟悉。若是樓蒼蘭欺負了你,旺達會幫你?!?p> 姬玉遙心不在此處,卻也只能輕聲道:“玉遙定不會辜負您厚望?!?p> 翌日
祁都城樓,旌旗在烈日下招展。
樓蒼蘭率領(lǐng)眾熾煉軍整裝回平州。
東宮祁溶、東廠江鎖前來送行。
二人事先并未相約,只是祁溶與樓蒼蘭交好,江鎖與姬玉遙交好,便來城樓送一送。
江鎖手里握著姬玉遙親手繡的香囊。
這場景似曾相識,江鎖去平州前,四人也曾同時出現(xiàn)在城樓之下。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又似乎一切都變了。
姬玉遙只看了一眼江鎖的手便懂了,伸手要回了香囊,溫和道:“知道他不會收的?!?p> “知道不會,但還是要送?”
“還是要送,不撞南墻總是不愿回頭的。”
姬玉遙低著頭,聲音極輕,像是嘆息:“他自幼屬意姜家的晚晴妹妹,我以為姜家沒了,他會……”
江鎖淺笑道:“他與你一樣,不撞南墻總是不愿回頭的?!?p> 姬玉遙拭了拭淚,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又拉開窗簾,道:“前路刀山劍林,千萬珍重。”
江鎖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你也珍重。小哭包?!?p> 另一邊
祁溶正與樓蒼蘭道別。
他們并不多話。
沉默相對了好一會,祁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交代的事……”
“已安排妥當。”
樓蒼蘭搶了話,并沒有讓祁溶將整個句子說完。
“那便出發(fā)吧。”
“好。”
車馬上路。
太后站在城樓之上遙遙看著,眼淚奪眶而出,向前一步,克制地喊了一聲:“玉遙……我的囡囡——”
車馬匆匆。
很快行了十數(shù)里。
祁都的城墻越來越小,旌旗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芝麻點。
姬玉遙坐于馬車里,覺得心慌氣悶,便掀開了窗簾,卻發(fā)現(xiàn)樓蒼蘭正騎馬跟在馬車旁。
她的心咚咚一陣亂跳,趕緊拉下了窗簾。
剛剛掀簾時,她靠得太近,甚至聞到了樓蒼蘭身上的味道。
不是太安宮靜謐的佛香,不是宮娥們熏的花香,那是烈日下追風的味道、是沙場上帶下來的蒼勁而野性的味道。
“你隨時可與我和離?!?p> 樓蒼蘭的聲音傳了進來:“回祁都后,你仍是大祁的郡主、太后的侄孫、姬氏嫡系正孫。”
姬玉遙聽得皺眉:“隨時?樓將軍說的可是隨時?”
“正是?!?p> “那就百年后吧。”
皇室族人的婚姻何時能由自己定奪?
姬玉遙諷刺一笑:樓蒼蘭并非皇室中人,想的過于簡單了。他說回祁都后,她仍是大祁的郡主、太后的侄孫、姬氏嫡系正孫,只有她自己知道,和離之后,她將是一粒廢棋。
而身在皇城,廢棋必死。
*
近日,白松林負責的萬佛寺修建出了狀況。
熊得壯押送兩百萬兩白銀借道域州,行至山林間遭遇山匪,人和銀子都被帶上了狼毫山。
“那么多禁軍押運,當真全軍覆沒?”
祁溶正在麒麟閣翻閱軍報,抬頭詢問,眉頭皺得很深。
裴戰(zhàn)身著銀甲,單膝跪在桌案前,低頭沉聲道:“只活著回來了一人?!?p> 祁溶指尖輕點桌面,道:“帶他進來。”
不消片刻,一個禁軍小兵一瘸一拐地走進麒麟閣。
小兵二十出頭的年紀,個子不高,但身體健碩。
“既是受傷了,便不必跪了?!?p> 祁溶放下手中軍報,抬了抬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趙洞庭?!?p> 小兵訥訥回答,目光有些呆滯,顯然被山匪一役嚇得不輕。
祁溶端坐在桌案旁,語氣很淡:“你隨軍去了平州,跟我說說你們?nèi)绾伪唤??!?p> “我們先去了平州,一共是五百六十八名禁軍。到達平州晚光閣,由哥哥熊得文運出兩百萬兩白銀,弟弟熊得壯帶刀押運。趕了一天的路,途中都沒有歇腳??偲齑笕苏f了,修建萬佛寺急需這筆銀子,耽誤不得。就在我們走到域州郊外的狼毫山山腰時,四面八方都出現(xiàn)了山匪。人太多了,人手一把鬼頭刀,見人就砍。我被砍中了大腿,倒下時,腦袋撞在了樹干上,暈了過去。再醒過來時,銀子不見了,身邊全是弟兄們的尸體,血淌得滿地都是,都凝成了黑色……”
趙洞庭喉間滑動,眼里又透出了恐懼的神色。
祁溶安靜瞧了他一會,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你腿上的傷可有找太醫(yī)瞧過?”
趙洞庭點頭,還是木訥畏懼的樣子:“只是、只是失血過多,并、并未砍到筋脈,太醫(yī)說將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p> “那快回去將養(yǎng)吧?!?p> 祁溶面容和煦,輕聲道:“以后禁軍的行動少不了有你參與,早些把身體調(diào)理好,早些立功升職?!?p> 趙洞庭怔怔望著祁溶,俯身一拜,轉(zhuǎn)身告退。
祁溶又重新打開樓蒼蘭幾日前發(fā)來的軍報,一邊看,一邊對裴戰(zhàn)道:“這個小兵不簡單,多派幾個可靠的人盯著。”
裴戰(zhàn)瞬間警覺了起來,握緊了腰間的佩刀:“殿下覺得他剛剛說的話……有問題?”
“正因為說得天衣無縫,才顯得漏洞百出?!?p> 祁溶捧著軍報,看著殿門口,聲音森寒:“五百六十八名禁軍。如果你是一名小兵,你怎么知道這個數(shù)字?按著人頭數(shù)過嗎?為什么要數(shù)呢?數(shù)給誰呢?”
裴戰(zhàn)聽得心臟發(fā)緊:是啊。數(shù)給誰呢?東宮嗎?
就在這時——
風逸風塵仆仆地趕來稟報:“殿下,熾煉軍行至域州,與山匪發(fā)生沖突,郡主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