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域州
感通寺建在域州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是一座小有規(guī)模的寺院。
門前鐘樓厚重古樸,兩扇陳舊的木門布滿銅釘,院內(nèi)有一棵巨大的古槐樹。
初冬薄霜輕輕覆在枯枝上。
此地是念映柔的埋骨之地,風逸曾帶著她的骨灰盒來過。
兩個人影從斑駁的古槐樹影中走來。
是域州知府元柳與幕僚何以堪。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整理衣衫,扣著上衣的排扣。
這位知府四十出頭,身著樸素的青衣常服,手握一柄玉骨扇,身形挺拔,自有一股儒雅風韻。
他輕握扇柄,在掌中敲打著扇頭,若有所思地道:“林霸天大婚未成,讓山匪們把新娘作踐了,這是一點面子都沒給太安宮留啊。”
幕僚何以堪跟在后面,比元柳矮了半個頭,年紀卻比元柳大了一個輩分,須眉染白。
他扶了扶烏紗帽,說:“不但沒給太安宮留面子,也沒給自己留退路,他這是想在狼毫山做一輩子土皇帝了?!?p> 元柳甚為可惜地搖了搖頭:“我接到太安宮發(fā)來的密旨,命我不得為祁溶打開域州城門。八萬大軍沒有糧草供應,太后這是要他們不戰(zhàn)自潰啊?!?p> 何以堪微蹙白眉,道:“郡主還在山匪手里,太后便不救了?”
元柳沉默不語,太后這一步走得讓人猜不出路數(shù)。
何以堪的經(jīng)驗更為老道些,心思也更加機敏,轉(zhuǎn)著眼珠,分析道:“萬佛寺的動亂中,熾煉軍可是奉太子旨意鎮(zhèn)守萬佛山,與風雷軍殺了個你死我活。這說明什么?”
“什么?”
元柳停下腳步,望向何以堪。
何以堪也停下了腳步,始終保持在元柳的身后,說:“姬玉遙奈何不了樓蒼蘭,對于太安宮來說,是一顆廢棋了。”
元柳恍然大悟,頷首道:“所以太后此舉并非剿匪,而是要一舉殲滅東宮?!?p> 何以堪嘆了口氣:“我們可就難了,東宮與太安宮,哪個是好相與的?若是開門,八萬大軍進駐域州城,吃住都需我們供應,如此一來,得罪太安宮,估計連我們從朝廷正常支出的花銷也要受到影響。若是不開,與太安宮尚有回旋余地,只怕祁溶惱羞成怒,將剿匪的力量用于攻城,域州難守。大人可得拿個主意?!?p> “祁溶師出無名,何以攻打我們域州?”
元柳反問道:“域州遵守太后懿旨,死守城門,祁都必會出兵相助,坐實的就是太子擁兵自重、犯上不忠的罪名。這步棋,我料想他祁溶沒膽量這樣走?!?p> 何以堪扶正了歪掉的烏紗帽,試探地問:“那我們……”
元柳肅然道:“死守住城門?!?p> 何以堪領(lǐng)命:“是?!?p> 他要引導元柳自己將指令下達下去。
久做幕僚,沉浮宦海,何以堪一直嚴格把握著與元柳相處的分寸,所有決定都需要元柳親自說出口。
*
域州果然死守城門。
任憑樓蒼蘭與裴戰(zhàn)在城下如何喊話,城樓上的士兵皆以沒有入城文牒為由,將八萬大軍拒之門外。
“意料之中?!?p> 江鎖用干木棍翻著眼前的柴火,沉吟道。
天氣漸冷,她裹著祁溶的白狐大氅,通身雪白,因了臉兒嫩,像是無辜純良的孩童。
“此行倉促,沒有糧草輜重進行保障,如此一來,我們的軍隊還沒上山剿匪,就已經(jīng)潰不成軍。”
江鎖說到這里,扔了干木棍,目光幽深:“若祁都再放出消息,故意讓山匪知道我軍情況,山匪必然主動出擊,那時才真的是砧板魚肉,任人宰割?!?p> 祁溶一行到達域州城外,駐扎在近郊,早已是饑腸轆轆。
士兵們架上了火,在山中自行捕獵,打來些野雞、野兔充饑。
饒是如此,他也沒讓江鎖餓著,把自己的口糧分給她吃。
風逸快言快語:“那不如現(xiàn)在主動出擊,在山匪還沒來得及反應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江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樓蒼蘭,道:“熊得壯和姬玉遙都在山上,若山匪以他們相要挾,我們是打呢?還是不打呢?”
她故意將姬玉遙說在后面,顯得主要是去救熊得壯,與樓蒼蘭的關(guān)系不大。
樓蒼蘭聽出了江鎖話里的余地,回望了她一眼,情緒復雜。
他對自己的妻子并無感情,新婚之后幾乎說不上話,簡直就是點頭之交,但既是妻子,便是責任,不為太安宮,為著自己,也必須相救。
“那我再去城樓下喊話,即使進不了城,咳咳,好歹送些軍糧出城?!?p> 裴戰(zhàn)的嗓音已經(jīng)喊得沙啞了。
江鎖搖頭:“域州城有恃無恐,篤定了我們不敢冒然進兵攻城,所以立場偏向太安宮,就是要致我們于死地。現(xiàn)在正是站隊的時候,稍有猶疑就萬劫不復,域州冒不起這個險?!?p> 她三言兩語間否決了兩個提議,說得有理有據(jù)、滴水不漏,其他人都不敢再開口說話,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當務之急是速戰(zhàn)速決,否則就正中太后的心意。
可是,不論進攻域州城,或是狼毫山,前路都是不可逾越的重重阻礙。
八萬大軍猶如揮毫的利劍,而敵人卻輕輕一撥,讓這把利劍對準了自己人的心臟。
祁溶為江鎖端來了剛熱好的藥。
他從祁都離開時,將太醫(yī)言城帶了出來。
言城是公孫淵在太醫(yī)院時親自帶出的徒弟,也是祁溶尚未出生時保住青宛腹中胎兒的太醫(yī),是個認死理的可靠之人。
一路上,江鎖若是不喝藥,言大夫就端著藥守在她身邊,看誰熬得過誰。
江鎖熬不住,沒有哪次贏過他,覺得他是個得到公孫淵真?zhèn)鞯暮萑恕?p> 此刻,江鎖攏著白色大氅,把手中的藥一口飲盡,苦出了淚花,問:“山匪缺什么?”
“缺錢?!?p> 風逸抱著凌霜雪,答道:“不然他們打家劫舍干什么?”
江鎖又問:“得了錢買什么?”
風逸又答:“招兵買馬?!?p> 江鎖淡淡肯定道:“對了。”
風逸終于得到了江鎖的肯定,暗自吐了一口氣,像是挽回了方才的面子。
江鎖平日話并不多,說話總是帶著笑,語氣也溫和,卻給近侍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不是要兵嗎?我們給他。”
江鎖的臉上浮出詭譎的笑意。
眾人詫異地看著江鎖,只有祁溶沖著她笑,立時會意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