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瀕州
如酥在抬手敲門的一瞬間停了手。
他知道今夜元大人在江鎖房間,所以,猶疑了片刻,便轉(zhuǎn)身離開。
三人為了躲避如酥,擠在一個衣柜里。
江鎖被風(fēng)逸臭得直飆淚。
風(fēng)逸自己也數(shù)度瀕臨暈厥。
待聽到如酥的腳步遠(yuǎn)去,風(fēng)逸才推開了柜門,一邊揮手扇風(fēng),一邊大口喘氣。
金蛇惑心僵直地從江鎖的袖中滑出,呼吸了半晌新鮮空氣,才活泛了回來。
江鎖抹了一把淚,道:“那小和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趕緊回狼毫山,去找殿下。”
風(fēng)逸乃東宮近侍,輕功十分了得。
功夫唯快不破,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感通寺逃走,并非什么難事。
“今夜死了人,他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我?guī)銈円黄鹱??!?p> 風(fēng)逸說著,目光落在了木嬋娟身上。
江鎖看著風(fēng)逸,道:“這寺里古怪多,我走了,線索就斷了?!?p> 她的態(tài)度總是溫和,但風(fēng)逸知道,她很少改變主意,說出的話像板上釘釘,正如她出鞘的劍,不會傷人,卻要索命。
“我也不走。”
木嬋娟說得堅定。
“哦……心上人在寺里?!?p> 風(fēng)逸目光有些黯淡,悻悻道:“我先去洗個澡,換個衣服。”
是夜
風(fēng)逸悄然離寺。
木嬋娟不敢獨自回房,便在江鎖的房里歇下。
江鎖一夜未眠,換了一襲白衣,喝著溫?zé)岬尼壊?,看似漫不?jīng)心地練著字。
按照她在夜里觀察到的速度,每一晚將從感通寺生產(chǎn)出一百來支火銃,一月便有三千支。若感通寺的軍火只流入一處,那么,那個地方才是真正的擁兵自重、自立江山。
根據(jù)她的分析,火銃最終的去向是瀕州。
瀕州知府曾到太安宮復(fù)過命,江鎖有些印象,是個干瘦的白胡子老頭,名叫宋荊卿。
前年,大約這個時候,太安宮滿地落雪,宋荊卿就跪于宮門之外,請朝廷為瀕州守備軍發(fā)放軍糧。
瀕州的地理位置特殊,三面環(huán)海,漁業(yè)發(fā)達(dá),但糧產(chǎn)一直上不去。
這與當(dāng)?shù)氐乃敛粺o關(guān)系。
近年以來,沿海倭患日益嚴(yán)重,漁民頻受侵?jǐn)_,漁業(yè)幾乎被中斷。
瀕州軍民的糧食供應(yīng)不上,很多老人與小孩活不過冬日。
宋荊卿在太安宮門口請命,跪了整整三炷香的時辰,太后也不過問。
雪水浸濕了他的官袍,嚴(yán)霜覆在他的須發(fā)、睫毛之上。
那時,江鎖就站在宮檐下看落雪,看宋荊卿。
宋荊卿的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與白雪融為一體,胡須修剪得宜,冠發(fā)戴得端正。
朝中有傳聞?wù)f,宋荊卿行為刻板,恪守禮教。
傳聞非虛。
三炷香后,太安宮派出宮女南枝傳話,今年國庫結(jié)余無多,軍糧由瀕州自行解決。
這意思很明了——國庫有錢,但不會給到瀕州。
宋荊卿聞言,依照禮法規(guī)定朝太安宮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離開。
因為跪得太久,他起身后,站在原地緩了很久。
同行的地方官員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候在一旁。
老頭很是要強(qiáng),從不讓人攙扶。
在此之后,瀕州這個地方似乎在朝中的奏報里消失了。
太后不問,無人會提。
如今大量軍火暢通無阻地運向瀕州,宋荊卿是沒有察覺?還是刻意為之?
江鎖想到此處,握筆的手在空中停頓。
一滴黑墨滴在紙上,暈染開來,像一陣黑色迷霧飄搖而至。
寺里雄雞報曉,天將亮未亮。
烏云很厚,遮天蔽日地?fù)踝×岁柟狻?p> 風(fēng)雪將至。
門外有腳步聲,房門輕敲。
木嬋娟警覺地驚醒,拉住被子看向江鎖。
江鎖不慌不忙地示意木嬋娟躲進(jìn)被子,向門口處應(yīng)了聲:“門沒鎖。”
進(jìn)來的人是元柳。
他顯然也一夜未眠,換了一身整潔的常服,問江鎖:“聽小廝來報,昨夜走廊發(fā)生了命案,可有驚嚇到姑娘?”
哈。
江鎖在心里笑出了聲:元柳還算沉得住氣,明知夫婦二人之死就是她的手筆,還是要明知故問地關(guān)切一遭。是試探,也是交鋒。
想到這里,她放下毛筆,從桌案走出,無辜發(fā)問:“這可如何是好?我才剛來寺中,怎的就出了這等兇險之事?”
她皺起了秀眉,說得哀婉。
曾有一個瞬間,元柳有一種“兇手不是她”的錯覺。
可惜,她實在演得太好,完美本身就是一種漏洞。
元柳冷眼看著江鎖,確信兩條人命正是她所為。
他亦聽出了江鎖的話里藏著的機(jī)鋒——她才剛來,寺里就去了兩條人命,也就是說,今后還會更多。
元柳笑了笑,道:“元柳乃是惜花之人,舍不得美人在自己的地盤上還擔(dān)驚受怕。今日早膳還請姑娘一同享用,算是元柳給姑娘賠罪了?!?p> 這是有事要談。
江鎖當(dāng)下也不推諉,笑道:“有勞元大人費心,請。”
“請。”
江鎖走在元柳的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走過寺中幽暗的小徑,穿過深深庭院,再走入一個洞口,一間風(fēng)雅的小屋正敞開了大門,虛位以待。
二人坐定。
仆人端著飯菜,魚貫而入。
江鎖注意到元柳刻意將茶碗、菜碟換成了銀器。
這自然是專門做給江鎖看的——看到他的誠意。
江鎖微笑地抿了一口銀器里的茶,只覺得元柳此舉甚是多余。
她放心得很。
那批軍火是元柳的心頭血。
她拿住了元柳的七寸,這個時候,他動不了她。
果然,元柳提壺為江鎖斟茶,試探道:“姑娘昨夜說,曾經(jīng)路過狼毫山?”
“是啊?!?p> 江鎖看著滿桌珍饈,突來襲來一股餓意,舉起銀筷道:“東宮太子上山剿匪,林霸天因此喪命?!?p> “你與東宮太子有交情?”
“何止交情——”
江鎖勾唇一笑,夾起一塊桂花糕,繼續(xù)說:“你不是想要收回狼毫山的軍火么?那就好好把我供著,他自然會來找我。絕對比拜佛管用。”
元柳就近夾了一筷子涼拌三絲,搖頭道:“我等不起了,今日我便與你一同啟程,前往狼毫山?!?p> 江鎖看了元柳一眼,心中疑云大起:他大可以將那張字條派人送給祁溶,祁溶自然會親自押著軍火趕來域州,為什么多此一舉去往狼毫山?
祁溶在狼毫山屯軍八萬。
元柳此去狼毫山無異于羊入虎口,于他有什么好處?
“成啊。”
江鎖慷慨道:“但憑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