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鋒芒
時隔二十一年,皇上頭一次上朝。
這一日祁都烏云壓城,灰白的云層似乎觸手可及。
群臣皆穿上藏青色仙鶴紋官袍,整齊劃一地站在臥龍殿的正中央,三呼萬歲。
賢親王頂著明仁帝的頭銜,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群臣叩拜。
他身著龍袍,腳踏龍椅,仿佛已將天下蒼生踏在腳下,飄飄然有神仙之慨。
“眾愛卿平身。”
賢親王以一種親和的口吻向他的臣子發(fā)出命令。
他覺得自己就是仁愛與慈悲的化身。
“蔣愛卿近日從瀕州歸來,取回風(fēng)雷軍兵符,收歸八萬兵馬于麾下,朕要賞?!?p> 賢親王朗聲道。
蔣肇忠身為兵部尚書,站于前排。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恭肅跪了下來:“為人臣子,為陛下效力乃天命所歸,陛下無需賞賜?!?p> 蔣肇忠能憑著一腦子漿糊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靠的就是會說漂亮話。
封賞誰不想要?
但此刻他深知,推辭的話比黃金萬兩更值錢。
“蔣卿忠肝義膽,為朝廷效力,不計個人得失與回報。朕心甚慰?!?p> 賢親王不動聲色地道:“但朕依舊要賞,賞玉珠千斛,良田千頃,錦緞百匹,佳人數(shù)名。日后為朝廷做出貢獻(xiàn)者,朕全都要賞?!?p> 戶部尚書房邵陽是個老臣,須發(fā)花白,與蔣肇忠并列于前排。
整個殿中數(shù)他的臉色最為難看。
還玉珠千斛?
國庫如今還剩多少銀兩,皇上心里好似沒數(shù)。
到底是朝中老臣,遇事先忍讓三分。
當(dāng)下房邵陽按下不發(fā),垂著頭繼續(xù)聽話。
賢親王又何嘗不知國庫的情況,但他必須重賞,哪怕從他的私庫里面出這筆銀子。
他要讓朝中上下都看清楚為他效力的好處。
那太安宮能給的,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表面上,這筆賞賜乃是賞給蔣肇忠,實則做給太安宮看的,做給眾朝臣看的——如今龍椅上的皇帝雖仍是“明仁帝”,但今非昔比,望君周知。
“近日宮中不太平?!?p> 賢親王話鋒一轉(zhuǎn),毫不掩飾地對準(zhǔn)正坐在木椅上的姬荀:“朕聽聞,朕的皇子在太安宮里,丟了?!?p> “丟了”兩個字故意說得輕飄飄,像是一條小狗小貓迷失在御花園。
滿座嘩然。
賢親王對朝臣的反應(yīng)極為滿意。
他安然靠在龍椅椅背上,不動聲色地欣賞老臣姬荀的表情。
姬荀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太安宮欲將此事壓下來,日后再與祁溶慢慢談。
為此,太后杖斃了所有知曉此事的宮人。
唯有南枝,太后念在她長于膝下,又侍奉多年的情分上,才網(wǎng)開一面。
但賢親王亦非善茬,既是良機,怎能錯過。
姬荀乃三朝老臣,上朝時從不站著。
此時,他顫顫巍巍起了身,緩緩跪了下來,道:“三皇子殿下丟失,罪在太安宮,亦在內(nèi)閣。望陛下寬限數(shù)日,微臣即刻派出使臣,與瀕州和談?!?p> 賢親王微微點頭,道:“談自然要談,三皇子乃朕的親生骨肉。如今流落民間,生死未卜,朕亦寢食難安。但祁溶擁兵自重,猶如虎狼環(huán)伺我大祁東部,現(xiàn)下國本未立,朕心甚憂。姬閣老,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姬荀正頭磕于地。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龍椅上的皇上,似乎有些不認(rèn)識他了。
從前明仁帝唯唯諾諾,不問政事,飄飄然猶如天外仙,內(nèi)閣與太安宮將他壓制得死死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皇上開始貪戀權(quán)位,爭奪兵權(quán),不僅竄取風(fēng)雷軍的兵符,更是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讓宮人懷上了龍嗣。
皇上這句話說得咄咄逼人,是在倒逼姬荀自己說出“立國本”三個字。
龍嗣尚未誕生,便逼著內(nèi)閣立國本,皇上太心急了些。
“三皇子雖下落不明,但如今后宮又有一嬪妃懷有龍嗣,實乃蒼天有眼。”
姬荀順著皇上的話說下去,道:“只是如今龍嗣尚在腹中,亦不知是位小公主還是小皇子。距離生產(chǎn)尚有一段時日,臣以為當(dāng)全力以赴保重三皇子性命為重?!?p> 老狐貍。
賢親王心道。
姬荀這是在拖延時間。
他將在臥龍殿產(chǎn)子之前,尋回三皇子。
如此一來,他便會號召群臣上奏立國本之事。
到時,既有三皇子在前,立國本自然應(yīng)立三皇子。
“朕自然不急。”
賢親王緩緩道:“三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罷,都是朕的骨血,這大祁亦是朕的天下。朕不急?!?p> 他的確不急。
如今祁溶莫名握了個三皇子在手,絕無拱手讓人的道理。
皇上只需拖到四皇子降生,便能立刻下旨廢除現(xiàn)太子,立四皇子入東宮。
退朝時
姬荀方才磕頭的地方,留下一灘汗水。
是夜
蔣府
熱鬧非凡。
前來拜賀的朝臣來了一波又一波,蔣肇忠一一答謝。
前朝變幻莫測,云播詭譎,乃是一個拜高踩低的地方。
今日朝堂之上,蔣肇忠占盡風(fēng)頭,皇上也初露鋒芒,有些嗅覺敏銳的朝臣已開始試探,為今后改變立場埋個伏筆。
賢親王果真從私庫里撥付了玉珠千斛,錦緞百匹,還有一打地契。
數(shù)名佳麗被迎入府中,也不管蔣肇忠吃不吃得消。
房內(nèi)
蔣肇忠與喻慶喜正把酒言歡。、
他倒也不吝嗇,舉杯道:“皇上恩賜,全仰仗喻公公相救,破解肇忠死局。玉珠、錦緞、良田、佳人,喻公公看中什么,都不必與我知會,只管拿回府上消遣?!?p> 喻慶喜尖聲一笑,道:“咱家一個根器不全之人,自是無福消受美女佳人。蔣大人也不必與我客氣,此番相助,我也并不僅僅是為蔣大人,更是為我自己。”
蔣肇忠有些不解,此次他出訪瀕州,不費吹灰之力,便取走風(fēng)雷軍兵權(quán),大受皇上賞識,這一切全都仰仗喻慶喜交出白喜與左丹青二人。
功勞是他蔣肇忠的。
喻慶喜什么也沒撈到。
他圖什么?
喻慶喜看到蔣肇忠欲言又止的樣子,笑道:“蔣大人倒也不必困惑,咱家自有目的。當(dāng)年,浙東制藥局在平州推行‘去田為草’的國策,江鎖與祁溶橫加阻攔,險些葬送咱家性命。這筆賬,咱家自當(dāng)與他們好好算?!?p> 他說著,轉(zhuǎn)著酒杯,臉上蒙了一層陰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送出去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我們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