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彩橘
張長靈牽唇而笑,心中經(jīng)過片刻慌亂后,便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道:“瞧臣妾這笨手笨腳的?!?p> 扶起酒杯的那一瞬,張長靈與皇后短暫對視。
二人相視一笑,起身向賢親王朝賀。
“愛妃、皇后請起?!?p> 賢親王瞇著眼,不動聲色地接受朝賀。
皇上與皇后貌合神離地一頓吹捧,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籮筐。
張長靈確定彩橘腹中懷的就是死胎。
皇后身處深宮之中數(shù)十余年,對太醫(yī)院里的把戲太過熟悉。
那藥正是皇后給的,出不了差錯。
可是孩子怎么就生下來了呢?
還是個龍子。
張長靈注意到,那半老宮娥方才前來稟報時,只說“生了,生了,是個龍子”,卻并未說明究竟是誰生了。
當(dāng)下,張長靈便故意多問一句:“彩橘姑娘可好?”
老宮娥抬頭,綻出一個真誠的微笑,絲毫沒有慌張的痕跡,道:“母子平安?!?p> “那可真是大喜?!?p> 張長靈驚喜道:“臣妾已經(jīng)等不及要前去恭喜妹妹了?!?p> 賢親王垂眸飲酒,點頭道:“去看看也是好的。”
話里有話。
張長靈捉摸不透這句啞謎一樣的話,朝皇后輕輕施禮,便朝偏殿走去。
老宮娥唯唯諾諾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每隔數(shù)米都有侍衛(wèi)把守,氣氛沉悶詭譎,遠(yuǎn)遠(yuǎn)傳來嬰孩的啼哭聲。
張長靈掀開竹簾走入寢殿,的確聞到了剛生產(chǎn)完的血腥之氣。
莫不是真的在今夜小產(chǎn)了?
張長靈有些懷疑。
她甚至懷疑皇后從太醫(yī)手里拿到的藥是假的。
寢殿里也站著宮娥。
不過是化裝成宮娥的女侍衛(wèi)。
張長靈輕輕掀開床簾,柔聲喚:“彩橘妹妹?”
一張柔嫩的圓臉赫然出現(xiàn)在張長靈眼前。
這女孩兒梳著齊劉海,像個白瓷一樣的奶娃娃,目光有些呆滯。
這哪里是彩橘?!
那個敢私自爬上龍床的彩橘是有幾分膽色的,她長著一張尖臉,眼梢上翹,是標(biāo)準(zhǔn)的狐貍眼,目光靈動活泛。
張長靈心下有些駭然,周身血液凝固,雙腿發(fā)軟,無意識地朝后退了兩步,問老宮娥:“彩橘呢?”
“我便是彩橘?!?p> 女娃娃嬌聲道。
偷梁換柱!
指鹿為馬!
張長靈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快失心瘋了。
她上前一步掀開了女娃娃身上的被子,果然是剛剛生產(chǎn)過的樣子。
老宮娥嚇了一跳,喊道:“娘娘這是干什么?!”
滿殿的女侍衛(wèi)拔出了劍。
張長靈又慌忙將她的被子蓋上。
原來這局從一開始就設(shè)好了!
真正懷有龍嗣的女子賢親王一直養(yǎng)在宮外,那爬上龍床的彩橘不過是為了混淆所有人的視線罷了。
如今,那個脾氣火爆、咋咋呼呼的彩橘已不知去向。
“我……本宮……”
張長靈喉嚨干澀,咽了咽唾液,道:“恭喜彩橘姑娘。”
許多日后
在一個深夜,張長靈偶然撞見太監(jiān)們抬了一具尸體,說是死了個宮女。
透過白布,張長靈見那尸體的腹部滾圓,下體滲血。
*
四皇子誕生,太后薨逝,姬荀在一夜之間患上偏癱癥,半邊身子都動彈不了。
是夜
姬府燈火長明。
姬荀坐在正廳的椅子上,唇邊還滴著口水。
房中還有好幾位朝中大員。
府中第十九房小妾悉心擦拭著。
那姑娘年歲不大,卻懷了身孕。
老來得子的喜悅在一夜偏癱間蕩然無存。
如今,姬府上下十八房都盼著姬荀一命嗚呼,唯獨小十九不能。
姬荀若死,剩下的十八房得將她吃得骨頭渣子都剩不了。
她要保全自己與腹中孩子,就得先保全姬荀。
姬元膺在廳內(nèi)焦躁踱步。
他大手一揮道:“要說我,何需走什么章程!天下已經(jīng)大亂,太后薨逝,倭寇入宮,內(nèi)閣立太子還需要走什么章程?!更何況……”
姬元膺頓了頓,胸口起伏,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才咬牙道出了困惑已久的問題:“太后……我的皇姑母……真的是久病難愈而過世的嗎?!”
姬荀癱坐在圈椅里,氣得胸腔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枯枝一般的手拍著扶手——他想訓(xùn)斥兒子,年過中年的人了,脾氣還是有棱有角,不知回旋,不知機變。
小十九柳眉微蹙,細(xì)致地為姬荀擦拭須發(fā)上的唾液。
人在官場,有些話說得,有些話說不得。
什么場合說什么話,什么時候說,心里得有掂量。
姬元膺在朝中仗著姬荀的庇護,向來橫沖直撞,不留余地。
如今姬荀癱坐圈椅之中,行將就木。
此刻,他看著姬家長子如今長成了這副樣子,竟按捺不住心中悲涼,眼角有渾濁的淚痕。
禮部尚書李齊文顯然并不同意姬元膺的說法,向前一步朝姬荀拜了拜,又向姬元膺一拜,才道:“亂世治世,不論何事,凡事總需有個章程,更何況是立太子一事。若我們內(nèi)閣商議出結(jié)果,需得加蓋陛下的璽印方能生效?!?p> 姬元膺厭惡地瞪了李齊文一眼,他實在厭煩內(nèi)閣這群老疙瘩,循規(guī)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何做得了大事?!
“玉璽由司禮監(jiān)掌管,若是陛下不允,我們還能把刀架在皇上的脖子,讓他蓋這個章?”
姬元膺半睨眼皮,不屑地道。
“可不敢胡說!可不敢胡說!”
李齊文身為老臣,謹(jǐn)言慎行了一輩子,漲紅了臉道。
姬荀怒眼瞪向口無遮攔的姬元膺,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
這的確是一個困境。
內(nèi)閣即使起草諭旨,也需加蓋天子璽印方能生效。
此局無解。
姬元膺又陷入了焦躁的沉默之中。
“草民倒有一解。”
此聲一出,廳中眾人皆尋聲望去。
在座各位皆是五品以上的朝中大臣,有自稱“卑職”的,有自稱“微臣”的,這一聲“草民”倒讓人心生好奇。
說話之人乃是前大理寺少卿丁謐。
他在祁溶奪位東宮之時曾以下犯上沖撞太子,故遭祁溶罷免,成了一介庶民。
但丁謐與姬荀的淵源極深,是受姬荀一手提拔的大員,所以即使身遭貶斥,也留在姬府做幕僚。
“如今臥龍殿與太安宮針鋒相對,我們內(nèi)閣提請立太子難免會讓陛下覺得居心叵測。”
丁謐徐徐而談。
當(dāng)年他也是個直腸子,經(jīng)祁溶打壓之后,學(xué)會了三思而后行,就連說話的速度也變慢了很多。
因此,他說:“關(guān)于立太子一事,草民以為不由內(nèi)閣出面?!?p> 姬荀問:“不由內(nèi)閣,由誰?”
丁謐揚了揚嘴角,說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