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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故國之出塵

第二章 幻境

海的故國之出塵 涂山希未 2170 2022-01-10 09:31:52

  第二章、幻境

  惡徒瞬間把好人推進地獄,十分容易。善類想要把受害之人從深淵里托起,卻萬分艱難。長羨知道這個道理,他本就是在黑暗里尋到光亮的那個幸運兒??墒秋@然,這份幸運只屬于極少數(shù),而虞沉畫并不在其列。

  長羨將裝好的藥瓶放入精致的楠絲木盒中,托著藥匣走回殿內(nèi),重新坐到沉畫身邊。他看著她恬靜的臉龐,沒有意識,也便顯不出痛苦。假如時間能夠凝固,大概停在此刻,都比她醒來要幸福太多。

  “小家伙,把你給撐起來,很難?!币馁M我很多精力跟修為,長羨沒有說出口,盡管說或者不說,昏迷中的沉畫都聽不到。“但是我會傾盡全力。”他替她掖好毛毯,然后靜靜守候,待到天明。

  一夜未眠的,不止是海國大司祭,身在江寧的仵作蔣麟聽聞海港的消息,癱坐在案牘前,燭火燃了整夜,滅了又被點起,一盞接一盞。

  她死時,該有多絕望......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上次哭時,還是師父去世的時候。

  海港城的傳聞,盡管幾乎都被壓了下來,可是蔣麟還是得到了風聲,畢竟他身在江南官場、雖然是個小透明但也屬于辦案人員。他知道,那個策馬陳情的女子就是虞沉畫。他知道,那個沒有懸崖勒馬而選擇墜崖自盡的女子就是虞沉畫。

  他不是沒有見過冤案,只是這一次,慘烈地發(fā)生在與自己交過心的朋友身上,而且還只是個純粹的小姑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措。本來,她擁有著美好的人生,和樂的家庭。

  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他無能為力,發(fā)生在親友身上,他依然無能為力。他忽然悵惘:明哲保身,一個微不足道的自己,有什么金貴之軀,值得保?

  反倒是,如果可以換,他覺得,他愿意用自己的犧牲,去換一個純真的女子,余生無憂且平安。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乍現(xiàn),蔣麟才反應過來,自己干坐了一夜。長夜難明,明也晦暗。這一絲一毫的日光,可曾射進那些受害含冤的黑幕之中?今日未曾,那么很快,一切都又將成為陳年舊案,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來著?

  所謂惡,它的存在不就是用來荼毒善的嗎?

  已然將良善殘害了,還能怎么樣?

  從前,他想著,如師父所言:莫要多管閑事。所以,他奉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民不告官不究,沉默的真相最好永遠沉默,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知情人、辦案者與旁觀者都不會受到牽連。

  此時此刻,他突然好后悔。

  如果沒有發(fā)生這一切,他依然還是從前那個他??墒乾F(xiàn)在,他決定,自此不再是了。

  一己之力,究竟還能做些什么?他并不知道。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安穩(wěn)度日,前提是有那一份安寧可以守得。然而現(xiàn)實卻是,無論多么寧靜淡泊,或者多么偏安一隅,只要無權無勢,無名無利,一旦遭害,什么都護不住。

  想要保守善良,活在這個世間,怎可能不被罪惡荼毒?恰恰就是因為保守善良,所以才會慘遭屠戮。

  如惡不除,善永遠都在被害。

  他伸出手來,想要抓住窗外透進的光亮。抓了一圈又一圈,依然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留下。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忽地笑了,他這一生,從未如此模樣。

  良久,他俯身執(zhí)筆,寫下素箋,詢問南面走貨的兄弟,她姐姐的下落與近況。因為這是他目前惟一能為她做的。

  蔣麟并不知道,就在虞沉畫墜海的時候,身在浙東星海城的虞沉音,也沉湖自盡了。因為她收到妹妹的家書,覺察不對,輾轉打聽,得知自己的丈夫與女兒都離開人世了。家破人亡。她看那信上,字里行間的決絕,她知道,妹妹抱了必死之心將要陳情。

  可是,如此微弱的個人之力,難不成還能將這樁冤案翻案平反,還能將真相大白于天下?

  并不能。

  一切都換不回來故去的親人了。

  她走向湛藍的星淵湖,毫不猶豫地由著自己的身子沉潛了下去。湖水是冰冷的,也是溫暖的。她感受得到臨死前人間所有的慘絕,也憧憬著和家人在天上重逢的場景。

  沒能葉落歸根,那便如魚覆水。

  她將記憶撥弦,停留在珠兒出生那天,夫和親睦,安樂未央。

  湖面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無言的湖水沒有辦法訴說,就在前不久,一位年輕的婦人沉湖了。

  天光拂曉,水霧茫茫,夜幕能夠埋沒的,黎明也能掩映。東江水系將將被喚醒,河網(wǎng)上的船家漸漸多了起來。一條青影躍進了星淵湖湖口,遠遠望去,似是一尾大魚,自由潛翔。

  近看絕對不會有美感,只會有驚嚇,因為那魚并非露出跳龍門的喜悅,哭喪著臉簡直就跟被扔進海里喂魚的倒霉蛋。倔察來到星淵湖執(zhí)行任務,他絕對沒有想到大司祭是因為在替虞沉畫解毒時動了惻隱之心,而且是不知源頭的昔日之情與深深的執(zhí)念。

  這才是長羨轉變態(tài)度的根源。只是恐怕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倔察根據(jù)大司祭此前標注的安全區(qū)域規(guī)劃了一條七拐八繞的行進路線,曲里拐彎繞來繞去還沒等到潛入深塘,他便把自己給弄暈了,結果就是稀里糊涂栽進了淤泥里。

  瞬間,青魚變作了泥鰍。

  我的老天爺啊,誰說出淤泥而不染?

  他看著自己滿身泥濘,與淤泥同黑,眨巴眨巴眼睛,饒是放光,也是烏溜溜的,郁悶了好久。越掙扎陷得越深,直到力不從心,他喘著粗氣,滿腦子都在想:天靈靈地靈靈,清玄盛世大白蓮,現(xiàn),現(xiàn),現(xiàn)!

  大白蓮沒有現(xiàn),小青魚倒是沉得厲害。倔察在黑泥中曲折下墜,使盡渾身解數(shù)都沒能浮上去,他怎么著都沒想到,自己沒有被毒死,反要先被淤泥給整窒息了。

  天吶!救命啊!

  青影來不及呼喊,整個身子滑到了泥淖深處。

  一抹白光射進深塘,喚出法訣劈開了一片泥濘,隨手撒網(wǎng),撈起一條青魚。“唔,今日份午餐?!?p>  “......”倔察唔咳咳、咳咳咳,身子掛在大司祭手里,迷怔了半天,剛反應過來想要說些什么,轉瞬滿口污泥噴了大司祭一身。

  “......”長羨伸出藏在袖中的左手,抹掉臉上的污泥,同時,右手不經(jīng)意間抖了抖。

  “啊啊啊,大司祭救我、救救我啊!”

  被他這么喊著,原本沒打算松手的大司祭,終于沒忍住,五指攤開,只聽“吧唧”一聲,青影又栽了進去。

  進去了,再撈出來。

  待到倔察胃里翻江倒海了好一陣,終于恢復了力氣之后,他黑著臉,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純粹地問道:“大司祭,屬下不明白,但,還是想求教:把人順手撈起來,再扔了,再拎起來,這樣的游戲很好玩么?”

  “......”長羨的身子微微一僵,不由得又抖上一抖,這一次,他沒有再把倔察扔進去,而是抖落了一身泥巴。

  “好在大司祭來得及時,否則您就看不到新鮮的倔察了?!本蟛靻鑶鑶璺褐乃?。

  長羨瞇著眼睛,送了一句話到他耳邊:“如果你想叫本座替你收尸的話,也好,烘成魚干,喂貓?!?p>  “......”倔察張了張口,抖了個激靈,趕忙閉上了嘴巴。

  “照你這樣,下次執(zhí)行任務,評級怕是要變作‘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了。本座需要考慮考慮,挖個清蓮都能把自己給挖坑埋了的侍從,需不需要留在身邊,拖我后腿。”長羨憋住哭笑不得的心,蓋住哭笑不得的臉,假裝鎮(zhèn)靜言辭。

  倔強聞言,巴巴地望著大司祭,眼神里寫滿了“大司祭,您可千萬別拋棄我啊”這樣的話語。

  長羨無奈,罷了罷了。

  “回去面壁思過?!?p>  倔察點點頭,不語。

  “不許天天八卦?!?p>  倔察點點頭,不語。

  “現(xiàn)在下去挖蓮?!?p>  倔察點點頭,本來繼續(xù)不語,突然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連忙搖頭道:“屬下不想在這里把自己給埋了,求大司祭捎帶。”

  長羨看著倔察抹掉鼻頭的黑泥,鼻子由黑轉紅,活像一只馬戲團小丑,他終于忍不住,再一次掂起倔察,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將倔察扔進深塘,而是袖中卷風,揮手一搖,定點拋送到了湖里。

  洗澡。

  下一瞬,長羨自己入了深塘。他喚出法術,白光一劈,泥濘讓道,一注金流穿梭其間,如霧靄彌漫中尋覓,在叢莖枝杈間逡巡良久,最終鎖定目標,停駐在一團黑泥的邊緣。他騰身翻步,轉瞬移至金流所及之處,覆手運力,清玄色的蓮蓬漸漸浮出水面。

  倔察洗了個澡,爬回大司祭身后,心中暗嘆:我腦袋大概秀逗了吧,找什么大白蓮?。∩徟畎∩徟?!

  長羨將要離開,忽覺深塘下檐似有一聲奇怪的回響,他捻訣探了探,未見異常,方才似是幻聽。正在他猶疑之時,聽到身后的倔察不解問道:“大司祭,怎么了?”。

  長羨回頭看了看倔察,黑泥鰍已經(jīng)洗去了不少塵泥,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蓮蓬,清亮的色澤在迅速消散,于是連忙搖搖頭,“沒什么,回了。”他御光而上,入了東江,消失在??诜较颉?p>  倔察也跟著入了東江,只不過卻是從水系支流向北游去。他準備回到海港,面壁思過。

  拘夢守在大司祭的主殿門口,搬了小板凳,就地處理公文。長羨回來時,一溜煙鉆進殿內(nèi),一溜煙又出來,“拘夢,你坐在這里做甚?”

  ......不是您說非禮勿視嗎?不是您在里面設下禁制嗎?沒等拘夢回答,手里便被撂下碩大的蓮蓬,只聽大司祭淡淡道:“去,煮清心湯劑。”

  “?。俊本袎羲剖菦]聽明白,現(xiàn)在就要服用鎮(zhèn)靜湯劑?“人不是還沒醒么?”

  “可以減緩入夢時,那種真實的痛感。”

  嘿我的天啊,原來大司祭就連給她催眠都想著替她緩解痛苦。真是活久見。拘夢從未見過有人能夠享有如此優(yōu)待,簡直不像樣。大司祭命令已下,他只好扶著額頭,撐著老腰,捧著蓮蓬,又進了藥房。

  本來這些瑣事,小廝做就行了,可是大司祭不喜歡仆從伺候,于是作為副手,拘夢就連雜務也一并承擔了。

  長羨拿起拘夢正在閱覽的牒文,看到線報提到,和親一事已提上日程,洛邑將要派使者前來。他皺眉,本想緩緩,如此,便是緩不得了。

  待替沉畫喂下清心湯藥,長羨喚來拘夢,神情肅然道:“入夢罷?!?p>  拘夢點點頭,沒有多問,他心底里當然是希望越快越好。他擺起輔陣,捻起口訣,配合大司祭進行祝頌。一陣輕薄的煙霧從祭壇中央生出,繚繞升騰,緩緩回旋到臥榻上方,一曲清雋的旋律從大司祭手中的玉笛內(nèi)盤旋而出,和著迷煙交融著環(huán)繞到女子周身。

  長羨走進沉畫的夢中,魂訴引正式催動了。

  女孩看到一對鮫人兄妹,他們咿咿呀呀在河邊呻吟,她湊近前去,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或者說,他們沒有辦法發(fā)出真正的聲音。她用隨身攜帶的傷藥替那對兄妹包扎傷口,幫助他們脫困,然后帶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里。她和那對兄妹一起生活,還有姐姐。沉悶的日子漸漸變得開朗起來。就在她以為他們就要如此安寧閑適地度日下去時,叢林深處,冷不防射來兩支毒箭,穿透了鮫人兄妹,他們就在她面前倒下,倒在當初她救下他們的那條河邊。霎那間,鮮血將岸泥與河水染得殷紅斑駁。

  女孩似是驀然反應過來,大聲喊叫,呼喚他們的名字:阿默,予晴......她俯身想要抓住他們,可是那毒箭遇水而灼,片刻不到便將阿默跟予晴的尸骨蝕盡......

  女孩嚇得瑟瑟發(fā)抖,顫著身子,隨之而來的是寒風刺骨與如刀剜心之痛。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昏厥中醒來,看到姐姐在床邊寸步不離地照料她,挺著大肚子,說自己快要生了,感覺會是個女兒,叫她給未來的外甥女取個小名。她緩緩張口,輕聲道:珠兒......

  姐姐臨產(chǎn)了。果然生了個女兒,取名珠兒。女孩每天圍在珠兒身邊,摸摸珠兒的小手,捏捏珠兒的小臉,看著珠兒粉嘟嘟的模樣,總忍不住常常去親去抱。

  女孩跟著乳娘去到海邊,她望著眼前水天一際的遼闊場景出神,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這里,更不知道為何小外甥女也被抱到了這里,正在她困惑之時,忽地冒出一個彪形大漢,猛然從乳娘手中奪走珠兒。她見狀連忙阻攔,跟大漢廝打起來,很快她便被打得頭破血流,大漢抱著珠兒要走,她拼著最后的力氣扯著大漢的腿腳,大漢又蹬又踹,腳底打滑,一個趔趄,手里的嬰孩飛了出去,直直墜入水中,隨著湍急的水流往下游走。她顧不得許多,帶著傷流著血忍著劇痛,跟著跳了......她看到自己不停地沉墜,沉墜,她努力尋覓珠兒的影子,可是什么都沒能找到......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姑娘,穿著湖綠色的羅裙,姑娘面容姣好,展顏會心地望著她,似是清新的茉莉。

  海蘭......

  海蘭拉起她,飛快跑到巷口,畫著涂鴉,猜著字謎,玩累了,便互相靠著休息。次日,又帶著她去吃烤鴨,捎帶買了糕點跟包子。

  海蘭對她說,有位高貴的女大人住進了海府,聽爹爹說,他們可能會有合作,那位女大人雖是皇親國戚,行事卻素來和善得很。海蘭帶著她,旁觀了女大人所在醫(yī)堂分號的剪彩儀式,并且買了很多藥品補品,分發(fā)給親友。她張口想要說些什么,然而看著那么熱心的海蘭,還是沒能說出來。海蘭遞來一份東西,她下意識塞進了口中......

  一夜之間,海府成為巨貪的典型,江南的首惡,海氏毀家滅族。海蘭拉著她狂奔,闖進一幢紅樓,到樓頂中央,去求見那位女大人。女大人與海蘭發(fā)生了爭執(zhí),她被攔在外面,眼睜睜看著海蘭被那女大人推下了高樓。

  鮮血,暈染了整片地面......

  她嚎啕大哭,看到那群人渣向自己撲來,她連忙往自己家里跑去,逃到院內(nèi),緊緊關閉大門。她大喊:爹,娘,姐姐......

  院子里靜得可怕,她感到絕望的恐懼,她慌著跑著,尋找自己的家人,卻在書房看到上吊自盡的兩張背影。爹,娘......

  女孩一口血噴出,視野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傾塌,崩裂。劇痛,蝕骨之痛,從內(nèi)里散發(fā),皸裂開來,痛得她動彈不得,呻吟都顯得多余,仿佛下個瞬間,五臟肺腑都將因這些疼痛而爆裂。她想要拿刀捅死自己,瞬間斃命,得到解脫。一次又一次,刀尖擱在腕間,她終究沒有下得去手,她還有冤屈要訴說,冤案要平反。

  她將母親留下的所有珍稀藥品盡數(shù)吞下,以換取回光返照的短暫安定。她策馬揚鞭,高聲喊冤,奔走疾呼,陳情世人,希冀真相大白于天下,然......

  沒能到達的彼岸,原來是深淵的沉墜。從云端跌落塵泥,那巨大的沖擊力將要把她化為齏粉,臨死前,她笑得從容,沒有屈服......

  ......

  這夢境是真實經(jīng)歷的表達,或許稍有出入,但大體遵照原主的往昔發(fā)展。其中的磨難與苦痛會在催眠中被著重刻寫,最終,拯救者出現(xiàn),將入夢之人帶出慘烈而鮮血淋漓的鏡像。人醒來時,面對自己及親友被害的現(xiàn)狀與記憶,便會一門心思想要復仇,面對救下自己的恩公與組織,便會格外忠貞。

  “在海國復生,就要聽從海的召喚?!本袎魸M腦子都在想著大司祭那句熟悉的祝頌,他挑眉興沖沖地等了老半天,卻沒見大司祭有下文的意思。

  “先不破陣,今夜我要再行杵針?!彼剖歉惺艿缴砗笥性陝拥臍庀?,長羨出言輕聲傳向拘夢。

  “......?。俊本袎糁庵?,愣了愣,明白大司祭是要趁著那女子蘇醒前再次行針,這樣能夠讓她醒來之后少受一次罪?!澳?,要等到什么時候哇?”

  “后日清晨?!?p>  拘夢看著大司祭的背影,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放松,也沒有僵直,他才確認大司祭沒在和他開玩笑。天吶,讓我舉到后日清晨嗎?“大,大司祭,我能先出陣嗎?”

  長羨搖搖頭,認真且嚴肅:“不能。”

  “......”

  長羨解釋道:“你需要護法,輔陣不能動?!?p>  拘夢想了一會兒,總算捕捉到一個理由:“可您要是行針,我不是非禮勿視嗎?”

  “其實......”長羨扭頭,“你閉著眼也能舉陣?!?p>  “......”拘夢挺著老腰,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自己的雙臂,提前哀悼:我的胳膊??!

  在稍加等候之后,長羨踩著卦陣,走向祭臺,拿起插放邊側的黃銅器具。

  早年長羨曾掩飾身份,在陸上修習醫(yī)理與術法。由于他體內(nèi)的骨毒是經(jīng)梳骨行針排去毒素中的大半,后又兼服珍稀藥材得到清補,才最終治愈,所以在他日漸強大起來之后,他便推崇外治之法。

  外治之法主要在于疏通經(jīng)絡,經(jīng)絡乃臟腑之枝脈,為氣血之通道。毒入肌理,會損傷經(jīng)絡,但臟腑與機體的毒素也要通過經(jīng)絡排出。長羨曾經(jīng)在海港尋找過當年救治他的恩人一家,但是他們早已不知所蹤。再后來,他也想明白了,救治鮫族,乃滅門之大罪,想必在自己離開之后,那家人也就搬離了,把存在的痕跡都隱藏起來,定是鐵了心不叫被找到。無奈,他只得放棄,但是為了習得排毒的外治法門,他數(shù)次在大夏尋訪名家及其傳人。他前往武當山拜訪了如幻真人故居,希求以杵針代替骨梳,行類似針法。

  杵針,系道家內(nèi)丹、導引及河車修煉的外化之法,也是醫(yī)宗內(nèi)力不具、指力不濟、難以通透臟腑之時進行治療的一種選擇。故而可為救生護生行以便宜之道。針具曾以牛角、檀木、玉石、銀質等為材,后經(jīng)如幻真人入川蜀的李氏弟子后代李仲愚先生之點撥,遂以黃銅制作,確定了一套四件的針具,分別是七曜混元杵,五星三臺杵,金剛杵,奎星筆。

  長羨將針具放在沉畫身邊,然后快速褪去她身上的衣衫,還有里面創(chuàng)傷部位的紗布。驀地,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轉頭看向后面的拘夢,拘夢還在傻愣著?!伴]眼?!?p>  我我我,我什么也沒看見呀,拘夢郁悶地閉上了眼睛。吧唧一下,長羨把紗布丟在了拘夢的臉上?!?.....”

  長羨也閉上了眼睛,捻訣在沉畫身上隔空覆了一層薄紗,而后再睜開眼睛,催動器具透過薄紗動杵行針。

  “通氣血,調經(jīng)脈,暢機體?!彼闹心?,希望能夠達到最好的療效。

  “起八陣,”他喃喃道:“大椎,身柱,神道,至陽,筋縮,脊中,命門,腰陽關,腰俞......”

  他手執(zhí)七曜混元杵,行八陣針法。此杵一頭為圓弧平橢圓形,多作運轉之用,另一頭為橫排七鈍爪,起分理之效。八陣是以軀體的一個腧穴為中宮畫圓,等八份,相應為乾、坤、坎、離、震、巽、艮、兌,由外而內(nèi)分為三段,即外八陣,中八陣和內(nèi)八陣。大椎八陣調頸項強痛,身柱八陣緩脊背痹痛,神道八陣調心悸胸痹,至陽八陣緩胸脅脹痛,筋縮、脊中固上肢,命門八陣、腰陽關八陣與腰俞八陣控下肢麻痹、強直、疼痛。

  運力之后,長羨額頭已然滲汗,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隱約中看到沉畫膚色通紅,面部也是汗水,于是他停下稍作休息。隨后,他直握五星三臺杵,那杵針一頭為三腳并排鈍齒,另一頭為五腳梅花鈍齒,用于梳理頭面、四肢。他以章門、中脘、膻中、膈俞、大杼、絕骨、陽陵泉、太淵,分取八會穴,對應臟會、腑會、氣會、血會、骨會、髓會、筋會、脈會,以調六臟、臟腑,通氣血、血脈,梳筋骨、骨髓。

  骨毒,不同于尋常之毒。長羨在用杵針之時,加入了針刺,如同在骨梳篦節(jié)上插入長針。他將金剛杵和奎星筆做了改裝。金剛杵一頭為圓弧平橢圓形,另一頭為鈍錐趨尖形;奎星筆,一頭為平橢圓形,另一頭為鈍錐平滑形。兩者是為點叩,升降,開闔而用,前者梳大穴,后者走小穴。長羨將銀針順著金剛杵與奎星筆的錐頭送入沉畫體內(nèi),取公孫、內(nèi)關、足臨泣、外關、后溪、申脈、列缺、照海之穴,梳八經(jīng)通八脈,是以,治療結束后,沉畫身上會有外傷。

  及至后半夜,長羨才完成此次治療的全部流程,他一點點撤下隔空的薄紗,邊撤邊在沉畫身體出血的部位上藥,而后閉眼替她裹上衣衫。他嘆息:若是清醒著做這些治療,又何嘗不是徹骨之痛?

  拘夢肘著手,愣神,大司祭啊,我的雙臂何嘗不痛,嗚嗚嗚......

  “白日里緩緩,入夜時置幻境,明日清晨,破陣?!?p>  拘夢聽聞大司祭所言,腿腳一軟,咣當一下,差點撞向祭臺。

  “......你怎么了?輔陣都做不好么?”長羨看向拘夢,汗顏。

  “......沒,我就是,不小心摔的?!本袎羝ばθ獠恍?,比哭還難看。

  總算熬到夜里,拘夢長舒一口氣,隨即繃緊起來,他看著大司祭走向陣法中央,延續(xù)魂訴引。

  不再僅僅是過去的入夢,如今的場景也被摹寫。漫天的迷霧,飛速的墜落,幾乎是完完全全的必死之局,卻有一白影破空而出,橫斜而上,將她裹挾入懷,從那巨大的俯沖之中生生拉回。兩人一同緩緩落入海中,他抱著瀕死的她,在深海里沉墜,海碧色的眸子晦明未定,淺淺的漣漪倏忽而逝。

  “小家伙,我們又見面了。”

  “你是誰?”

  “長羨?!?p>  ......

  她九死一生,從滿身瘡痍中蘇醒。他坐在她身側,摸摸她的頭,似是不懂人間此舉之意。

  他問道:“你可還記得自己?”

  “沉畫?!彼灸艿鼗卮稹?p>  他心中寬慰:總算醒了,好在沒傻。

  ......

  “你救了我?”

  “......”難不成還是天上的神仙救了你?

  “好痛??!”她尖厲地嚎叫,痛得扶額晃腦。

  “......”你的痛覺也太后知后覺了吧?

  “全身都在痛,我受不住了。我真的還活著嗎?活在地獄里?”

  “......”對話怎么變成了這樣?長羨感到一絲尷尬,此女真是不按套路出牌,換作他人,早就對自己感恩戴德了。不過也是,她中的是骨毒,這不一樣,也許在她心里,沒有活著的必要性。他拿出一粒丹藥,喂到她嘴邊,“止痛?!?p>  “為什么要救我?”

  “......”長羨迷茫了一會,淡淡道:“你還有活下去的希望?!?p>  “如此殘忍地活著么?”滿門冤案,家破人亡,血海深仇,身中骨毒,生不如死,茍延殘喘?

  “被害得越是凄慘,越有死去的理由,但也越有活著的理由。”長羨的眸子微微顫動,海碧色的波光映照著沉畫的面容。他將止痛的藥丸送入她口中。

  沉畫呢喃著重復:被害得越是凄慘,越有死去的理由,但也越有活著的理由?

  “活下去,才有機會申冤,才有機會平反,才有機會復仇,才有機會懲惡,才有機會揚善?!遍L羨循循善誘。

  沉畫思忖著眼前人所說的話,全身的劇痛叫她的身子不停地打顫:“可對我這傷殘之軀,還有什么意義?我失去的,都回不來了,我多活一刻,就多一刻折磨,不是嗎?”

  “所以就要白白被害慘死嗎?如果有復生的機會,哪怕生不如死,哪怕茍延殘喘,抱著殘軀也還有最后的可能去做些什么不是嗎?你墜海前,在做的不就是這個嗎?”長羨輕輕扶住她顫抖的雙臂,想給仍處在絕望中的她以安全感。

  “可我一人,只能赴死。”

  “現(xiàn)在,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我?!?p>  床榻上的女子神情微凜,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她抬眸,瞳孔之中露出一抹不易覺察的色澤?!坝心悖蜁兊貌灰粯訂??”

  很好,終于往正道上走了,拘夢聽到這句話,垮了垮肩膀,感覺任務就要完成了。

  長羨朝她點點頭,“海國會庇護你,星落會導引你?!?p>  “星落?”沉畫迷茫地重復。

  “你如今所在的復生組織,就叫星落,里面有很多跟你一樣的人族還有鮫族?!遍L羨利用魂訴引的幻境將一些秘事緩緩植入沉畫的意識之中,待她醒來,便會自動默認一切。

  她將忠于海國,忠于她的拯救者,他。

  “我是海國的大司祭,也是星落的領主,長羨?!遍L羨轉動起自己海碧色的眸子,不知為何,有些生澀,碧波流轉,漸漸變?yōu)樽睾?,而后灰暗,漆黑。他直直與她的眸光相接,凝望,對視,將自己的全身印在她視野深處,最后再淺淺消散,回歸,重新聚光,變?yōu)楸趟{色。這是一種操控的訊號。

  對于沉畫,長羨保有一絲猶豫,不過這種猶豫轉瞬即逝?!拔視M力救你,緩解你的傷情。不過你中毒頗深,我不能保證你不再痛苦,不受折磨。甚至可能余生的每時每刻,都要在傷痛中抗爭?!倍?,壽數(shù)不長。

  女子晃神,像是在泥淖邊緣掙扎,她喘著氣息,困惑猶在。

  長羨抽手,彈指撥動引線,勾連斜橫,深進淺出。他要繼續(xù)編織幻境,直到將她全然網(wǎng)羅。

  救她是一回事,控她是另一回事。對于沉畫,他有心分開來做。

  “慘絕人寰之下,或許自盡反倒是幸運。只是想想你經(jīng)歷的慘案,那些曾經(jīng)摯愛的眼神和臉孔,都在江寧驚變中被屠戮殆盡。”長羨沉聲,一字一句地描述案發(fā)的殘忍跟悲慘,同時手指快速撥動引線,將沉畫困在了鮮血淋漓的夢魘之中。

  一次又一次,還原被害的全程,感知被害的凄慘,一次又一次,沉畫站在懸崖邊上,從被逼迫立即赴死,到她幡然醒悟,在直墜的巖壁間攀爬著茍且,她要回去......

  “活著是修行,死亡是解脫。氣數(shù)未盡,有些事情,必須要做?!?p>  她感到一股真氣將她向上盛托,在一點點的摸索與摩擦之中,終于,雙手血肉模糊地扒住了崖檐......

  領主殿下,我效忠于您。

  長羨聞言,眼前一亮,露出盈盈笑意,如星光拂面。就在他行將破陣之際,聽到殿外有侍從高聲通稟:“大司祭,王上急召?!?p>  便是因這一喊,他出現(xiàn)一瞬間的失神,右側某根引線織就的網(wǎng)格不經(jīng)意間斷裂,只是毫厘的微小,未被察覺。

  “破陣?!遍L羨召出祭語,金光微攏,蕩漾在粼粼波流之中,揮灑在礁瑚臥榻之上。

  拘夢還沒等大司祭出陣,便開始大口呼吸,終于可以休息了,骨架都散了。他正打算活動活動筋骨,卻見大司祭重整衣冠,對自己說道:“你且留守,萬一她醒來,照看好她。我入宮,去去就回。”

  長羨替沉畫蓋好毯子,摸摸了她的脈息,確認暫時無礙之后,轉瞬便從殿中消失不見。拘夢:“......”我留守什么吶!

  難得大司祭進宮不帶自己前去候著,拘夢擠出個笑臉,安慰自己不必奔波,也好。

  海堡之外,有片起伏的礁石,灰?guī)r之后,站著一位身披紫色斗篷的中年男子,還有一位身著白裙容貌典雅的年輕女子。

  “圣女,您當真想要她好嗎?”中年男子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瀾漾抬眸,眼神清澈?!靶舷壬搜院我猓俊?p>  紫色斗篷下,發(fā)出一味調笑的聲音:“我以為圣女心有所屬,看到心上人這般對一位人族女子,或許所言并非所想,所行是為——”

  瀾漾打斷玄紫的推斷,“先生以為我會心生妒忌?我請先生來,就是為了看看您能否幫著用藥,緩解此女傷情?!?p>  玄紫探出頭來,確認圣女誠懇的神情,嘆了口氣道:“看來是我多慮了?!?p>  “我確屬意大司祭,只是比起得到,我更善于付出。大司祭想的,我便想。我既知他想救她,又怎會害她?而王上禁止先生與大司祭私下接觸,想來我出面,暗中幫助,或許更好?!睘懷鷮⑿闹兴氡M數(shù)說出,“希望先生能夠開出一劑良方,為她?!?p>  玄紫點點頭,“既是圣女所托,在下定當竭力?!?p>  瀾漾先行步入殿中,與拘夢交談,然后帶著他去到偏殿問事。玄紫悄悄潛入主殿,走到臥榻之前,看到那個一連多天為海國大司祭所救治的人族女子。

  他已經(jīng)聽說了,此女所中為骨毒。他親眼看見之后,還是震驚了片刻??磥硗谢ёτ稚煜蛄斯嵌?,只是這次,是用來針對人族。

  把脈有什么用,他嘆息,頂多就是平脈或者細脈,脈象根本看不出骨毒與經(jīng)絡損傷的藥毒,他猛然咳嗽好一陣,感到痛心無比。自己開出珍稀藥材的方子,那是給鮫人中骨毒初期清償毒素時配置的。可是人族所中骨毒,且不說尚未研究,如何研制?就算已經(jīng)研制出了初期的清毒之藥,像此女中毒之深至此,也很難用上啊。

  不過無論如何,先把毒素拿到手再說。玄紫這樣想著,他觀察到女子面前還有剛剛裂開的引線,他知道大司祭給她織夢行效忠事。此女定是要返回去復仇的,那么就不能讓她徹底受到大司祭的掣肘。

  畢竟,大司祭的目的,海國的目標,與我等受害人族都未必完全一致。想到這里,于是,玄紫動了,他做了兩件事,沒有一件事是關于開藥的。他先是抽出長梳,插入銀針,以梳骨針刺引毒素外排,鑒于大司祭已經(jīng)操作過不知幾次,恐怕純度沒有最開始高了,不過也應該夠用。他將出針的余毒黑血都收在藥瓶里,他要拿回去研究,配制清償人族骨毒的藥方與藥劑。然后,他抽出衣袖中最長的寸針,往女子腦部刺去,方位正是方才引線繃斷的那細微之處。行針之后,取出長針。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是他抓住了這個漏洞,或許也就能夠破了大司祭的魂訴引之功效。

  聽到圣女的聲音,他知道他們就要回來了,于是他迅速抽身躲避,溜出殿中,回到灰?guī)r之下等候。

  瀾漾與拘夢道了別,拘夢當然不知道圣女使了一出調虎離山之計,因為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還能當老虎。他繼續(xù)在殿門口守著,他本以為圣女會進去看看那個沉畫來著,結果沒等到這個場景,見到的是圣女徑直離開了。

  瀾漾找到玄紫,詢問情況?!跋壬?,女子的傷情如何,可有更好的方法救治或者至少緩解她醒來之后的痛苦?”

  “圣女,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畢竟她中的可是用來對付人族的骨毒,跟用來對付鮫族的骨毒,是兩種結構的藥毒,是以鮫族所中骨毒對人族無用,人族所中骨毒對鮫族無用。所以清償毒素的藥方,定然是大不相同的,我還需要研究......”玄紫有些心虛,畢竟剛才做了其他的事情,而不是為了診療。“不過圣女放心,在下一定盡心盡力,盡快設法寫出配方?!?p>  瀾漾依著灰?guī)r掩映,望向海堡,出神了片刻,回過頭來時,聽到的只是玄紫那句“盡心盡力”。她頷首行禮:“那就有勞玄紫先生了。”

  “圣女折煞在下了。只是,在下難免好奇,此女可有什么特別用處?畢竟是骨毒。據(jù)我所知,當年保衛(wèi)戰(zhàn)里的少數(shù)被救回來的幸存者,都因未能得到最及時的治療而備受余毒折磨,沒有一個能夠正常做事,除了幸運的大司祭之外?!毙峡粗ヅ袂榛秀保愠脵C將話題引向他想要探詢的方向。

  瀾漾聞言,并未多想,只是本能回道:“也許正因此,大司祭于心不忍,并不希望無辜的、哪怕是人族、遭遇骨毒重傷。換作是我,若是有能力,也會出手相助,只是中毒頗深的狀況下,能夠改善的地方極其有限,她挺不挺得住,誰都算不準。”

  這樣活著,何嘗不是無望的折磨?

  “按理說,那些余毒未清的中毒者,復生營只是收容他們,進行救助。真正能用的,才會留在星落那個組織里——”玄紫頓了頓,拋出了他想問的問題:“倘若此女經(jīng)過治療,傷情依然嚴重,那么她是否會被拋棄?”其實,他真正想表達的是,費勁救這么個根本不可能的人族少女,如果她不能夠為海國所用、順利復仇,怎么辦?然而如此盡心盡力,想來大司祭定然有所謀劃,那么究竟要將此女如何安排出去?

  瀾漾以為同為人族的玄紫動了惻隱之心,安慰道:“先生放心,我海國復生營救下的,皆為無辜受害者,她雖是個人族,但本就是無辜少女,如果能在星落中為我們所用最好,如果傷情太過嚴重不能自理,她愿意留下的話,我也愿意庇護她?!?p>  玄紫咳了兩聲,很明顯,圣女說的跟他想問的不在一條線上,他撓撓頭,只得借坡下驢?!笆ヅ畬挻热屎?,名不虛傳?!?p>  瀾漾似是沒有聽見,淡淡說道:“先生,你我二人可一同預備進宮了。想必大司祭是因為沐魚公主和親一事被急召,待他覲見之后,王上定會再向您詢問一些事宜。”

  玄紫點點頭,悶著聲道:“圣女所料極是?!彼粗鵀懷┦┤浑x開,趕緊跟了上去,朝著龍宮的方向行進。

  龍宮的外沿是這些年漸漸新落成的,風格類似于大司祭設計的海堡。海波聚攏在晶瑩的墻體外圍,白玉質地的檐壁熠熠生輝,拱形的扇門流光溢彩。這是王上感念大司祭未雨綢繆的功勞,表示信任,故而仿建。只是知道這層含義的臣民并不算多。

  龍宮深處,金碧輝煌,珍珠鋪地,礁石為柱。星龍王上端坐在大殿之內(nèi),神情肅然,正與站在殿中的大司祭密商要事。

  王上指著和議章程,沉聲道:“看來,迎娶沐魚,永隆勢在必得?!?p>  “所以和親,勢在必行?!遍L羨語調冷靜,不露波瀾,似乎早已料到這個局面。

  “朕確實不解,永隆為何執(zhí)意要再次聯(lián)姻?”探子至今沒能給出明確的線報回應此事,這讓王上有些惱火。

  “也許——”長羨語氣一頓,“臣猜測,他要的并非是一個海國公主作為妃嬪,而是要沐魚前往中原?!?p>  王上哼笑道:“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嗎?”

  “他指名要了沐魚公主?!遍L羨抬眸,望向王上:“所以,臣以為,出于某種目的,永隆想要得到沐魚,或者說,因為某種原因,永隆知道了沐魚的存在。而沐魚公主,能夠幫助他達成某種需要?!?p>  星龍陷入了沉思,沐魚身上,有什么特別之處嗎?“如果朕找其他貴族頂替沐魚出嫁呢?”

  “很難瞞住。”長羨平靜地陳述:“想來,永隆手里早就有沐魚殿下的畫像了?!?p>  海碧色的眸子在星龍眼眶里轉了又轉,“愛卿的意思是,既然逃不過,就正面應對,然后看看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p>  “如此一來,朕倒更加擔心沐魚了。她生性純良,心思純粹,根本就不懂人情世故,去了那大夏后宮,簡直是進了狼窩?!毙驱堅秸f越激動,一不留神碰掉了案臺上的章疏,看著永隆的親筆印信,他嘆了口氣,轉而道:“和親之行,沐魚身邊必須要有能夠護住她的力量,否則,朕擔心一旦出事,不保的,最先不是銀姬,而是沐魚?!?p>  長羨頷首:“請王上放心,臣已有人選——”

  星龍打斷長羨:“銀姬身邊的女侍姒久不是已經(jīng)被朱為燕害得投入役所好久了嗎?恐怕大夏的后宮,不會再叫一個得力的我族女侍存在了?!?p>  長羨回道:“臣要安排的,是大夏女侍。她在江寧驚變中身負血海深仇,臣已對她催動魂訴引,她將投效星落,為我海國做事?!?p>  “就是前幾日你費了大力氣救的那人族女子?”大司祭在海堡做了些什么,王上自然是掌握的?!八?,有何特別之處?”

  長羨一字一頓,不卑不亢:“勇敢,堅毅,有韌性。”

  王上露出訝異的神情,這是他第一次見大司祭對一人族女子如此評價。

  “而且,”長羨繼續(xù)道:“經(jīng)此慘禍,她的成長,不是一星半點,想來如今,她能夠辨別真?zhèn)危b識人性。懂得人心,自然好做事?!?p>  王上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不過仍然放心不下。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女子,死忠?!辈皇且驗榛暝V引,而是因為重情義而奮不顧身的人,才最為忠心耿耿。

  沉畫,就是這樣的女子。

  星龍的沉眸如水,仿佛聚攏了一縷星光。他思索良久,而后問道:“她,身中骨毒,你有把握救她?”

  “臣沒有,”長羨如實回答?!暗牵加邪盐战兴龘紊蠋啄?,把該做的事情做了?!边@句話里沒有摻雜任何一絲私人感情。

  看著大司祭鎮(zhèn)定的神情,星龍知道他成竹在胸而且掌控得當?!半逌柿?。這幾日,叫沐魚到你殿中待著,熟悉熟悉?!?p>  長羨聞言,心中緩了口氣,如此甚好。他知道,王上算是同意了他此行的全部計劃。

  龍宮之外,沐魚伏跪。前兩日她得知自己要前往中原和親的消息,手中的鳳釵直直砸到地上,根本沒來得及梳整儀容,便飛奔到王上面前乞求,結果被王上給出言搪塞了回去。結果今日聽聞王上與大司祭密談,似是要議定和親的具體事宜,她想都沒想就直接奔了過來,被侍衛(wèi)阻攔,于是只好長跪殿外。

  嗚嗚嗚,父王......

  沐魚雖不是星龍的親生女,可卻被王上親手撫養(yǎng),是為王姬,故而稱星龍為父王。

  嗚嗚嗚,長羨哥哥......

  沐魚其實很怕大司祭,但是沒辦法了,此時此刻只能叫哥了。

  嗚嗚嗚,瀾漾姐姐,快來救我啊......

  沐魚不知道,瀾漾已經(jīng)在她身后隱著看她了。

  嗚嗚嗚,你們都沒有一個理我嗎?

  沐魚當然不懂權謀之爭,她的和親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了。

  大司祭走出龍宮,踱步到沐魚身邊?!捌饋?,跟我走?!?p>  沐魚抬眸,以為救星來了,轉念又想,不對,大司祭這話什么意思?“長羨哥哥,嗯嗯嗯......”她趕忙沖著長羨眨眨眼,發(fā)出軟糯的聲音。

  “賣萌,對我無用?!?p>  “......”啊啊啊!大!司!祭!要不是形勢所迫,你以為我沐魚需要向一個大叔出賣色相嗎!

  沐魚眼眸流轉,轉瞬流露哭腔:“嗚嗚嗚——”

  “哭,對我無用?!?p>  “......”

  “不過臣倒是覺得,從前低估了殿下的應變能力,臣以為,殿下還是很機靈的?!?p>  “......”長!羨!啊啊啊!要不是形勢所迫,你以為我沐魚會在一個大叔面前裝腔作勢嗎?

  沐魚心中怒火早已沖到頭頂,可她還是忍住了,又一個轉念,說出了她自認為大司祭無法拒絕的理由,她委屈道:“沐魚還小,不懂閨閣之事?!?p>  “沒關系,有人教?!?p>  “......”誰?。≌l這么缺心眼!

  長羨沒等沐魚繼續(xù)回話,拎起沐魚便朝著海堡的方向躍去。有時候,暴力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他就是這么想的。

  天吶,不會吧,大司祭要教我房事......

  “放我下來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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