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他所言絕非僅是威脅,但能讓這幾人別總在我眼前晃,我的心情也舒坦了不少。只是,子時將過,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倒計時的恐慌。想著古人臨死之前,都有頓斷頭飯,我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遂道:“伙計,來碗牛肉面!”我見到刀疤臉那陰沉的臉色,討好地一笑:“要魚上鉤,就得做好餌。我若是緊張兮兮地坐在這里,那不是更叫人生疑么?”
刀疤臉冷哼一聲,離座往樓上客房而去。待牛肉面上來,聞著香味,我也餓了,遂開始吃起來。喂飽了胃,心就跳得越發(fā)厲害。電視里那些死刑犯砍頭前,都有一碗斷頭酒,以消減內(nèi)心的恐懼。于是,我道:“伙計,來壺好酒!”
伙計看向我,還有些猶豫,而掌柜的閱人無數(shù),自看出我的處境不佳。推了伙計一下,伙計便將酒送上來。我倒了一杯,很是香醇。柜臺上的那根蠟燭已快燃盡,我手舉著酒杯,搜腸刮肚地想著逃生之法,終究唯有死這一途。一杯酒下喉,心中感觸,不覺吟道:“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
“好!好詩!”聽得有人拍掌贊頌,我抬起微醉的眼眸看去,一男子緩步下樓來,他一身藍(lán)色錦袍,金絲束帶,墨發(fā)如絲,劍眉入鬢,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明澈的目光使這昏暗的廳堂瞬即熠熠生輝。
男子緩步朝我這邊走來,拱手一拜:“足下好才情,然‘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太過頹然。千里馬終會得遇伯樂,足下若壯志難酬,何不去往太原?!蔽也徽Z,他竟在我對面入座。
我抬首,兩點白晃晃的光映入我眼底。我瞬即明了,殺手將這和我搭訕的書生當(dāng)成了高風(fēng)!我急中生智,將桌子掀翻,大呼:“小心!”
他見我竟掀翻桌子,面湯和酒都朝他灑去,臉色驚異,眼底滿是嫌惡之色。為避免油污滿身,瞬即閃身躲開,而那兩枚飛鏢就生生地釘在桌面上。他才知方才生死一線,看向我的目光很是復(fù)雜。我喝道:“看什么看,有人要殺我,誰讓你湊上來的?”
聽得叮叮叮幾聲,又幾枚暗器打在桌面上。男子一臉了然淡定之色,沒有委屈,也沒有抱怨。反倒將食指放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凝神細(xì)聽,有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道亮光閃過,刀鋒將作為我們保護傘的桌子劈開,我便見到刀疤臉那張殺氣森森的臉龐。锃亮的刀鋒晃著我的雙目,我本能地用手遮擋,我終究還是無法泰然面對死亡。
鏗然一聲,一點血腥味撲鼻而來。我緩緩睜開眼,卻見刀疤臉的腰腹處被劍劃了一道又深又細(xì)的口子?;厥卓聪蚰凶?,但見其手執(zhí)一柄軟劍,劍尖還滴著鮮血。
刀疤臉驚愕地看著男子,目中滿是敬畏。而橫肉漢子和瘦猴兒已迅速趕來,護在刀疤臉左右兩側(cè)。他們直盯著我和那男子,目光如狼似虎,而眸光深處潛藏的恐懼卻將他們出賣。我不知,他們的那份恐懼,是源自高風(fēng),還是眼前的男子。
掌柜和伙計早已躲起來不見了蹤影。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zhàn),哪知男子唰唰兩劍,逼退刀疤臉三人?!翱熳撸 彼谅暤?,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拽著胳膊往門外撤。剛退至門口,如雨的蝴蝶鏢就朝我二人襲來,準(zhǔn)確地說,是射向我身旁的男子。我朝樓上看去,俊書生指尖夾著锃亮的暗器,看向男子,目中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似乎二人之間還隱約有解不開的私仇。
男子一邊揮劍蕩開射來的暗器,一邊令我將門打開。我迅速開門,與之一同逃出了客棧。夜色蒼茫,我并未因方才的刀光劍影而惶然落淚,反倒因暫時逃出了魔掌而欣慰。“謝了,再見!”我笑著對男子道。
“他們很快便追出來,你逃不掉的。只有消滅強敵,才能保全自己!”男子提醒道。
我本欲邁開的步伐又縮了回來。不錯,他們久經(jīng)江湖,而我人生地不熟。他們有四人,我只一人。我如何能逃得了?我不服氣地道:“說得輕巧,你有本事,為何不在客棧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為何要逃呢?”
“敵強我弱,不宜硬拼,卻可智取!”男子微微一笑,“不過,還須你相助!”我剛欲開口說什么,卻被他捂住了嘴。四個殺手已出了客棧,開始分頭四下搜尋。而男子拉著我來至客棧后面,翻過院墻,攀上了一間客房。那身手,堪比二十一世紀(jì)的特種兵。待他再躍出客棧,背后已多了一把硬弓和幾支利箭。我剛欲上去詢問,他湊到我耳畔細(xì)語幾句。他見我有些猶豫,不屑地道:“怎么?害怕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才怕了呢?我的字典里,就沒有‘怕’這個字!”
“字典?”他不解地問。我沒理他,只從他手中取過火折子。我點燃了火折子,躡手躡腳地走在黑暗的大街上。只這一點亮光,足以讓暗夜搜尋我的殺手們看見目標(biāo)。果然,離得最近的瘦猴兒立即執(zhí)刀奔過來,大喝:“好啊,你小子這回跑不了了!”
我愣在原地,看著瘦猴兒離我越來越近,拿著火折子的手竟不住顫抖。瘦猴兒在距我三尺之距便舉起大刀,就要向我砍來。一支利箭從我身側(cè)劃過,帶著嗖的風(fēng)聲,直插瘦猴兒的心臟。瘦猴兒的刀舉到了頭頂,并未劈下,腳步也頓在原地,沒再往前移動,面色僵硬、瞳孔渙散,接著僵直地仰面倒下。立即一股鮮血的腥味撲鼻而來。
“老四!”橫肉漢子一聲驚呼,就朝我殺來。又是嗖的一聲,利箭竟扎在了橫肉漢子的咽喉。我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這男子,竟是個百步穿楊的神箭手。我驀然回首,看向他埋伏的暗巷。
“快回!”他喊道。我才驚醒。方才他對我道:“在客棧敵暗我明,敵眾我寡,不宜硬拼。而出了客棧,夜色茫茫,敵明我暗,方能反客為主。你點燃火折子,引殺手來攻,我自暗處出手,將殺手各個擊破。記住,我射殺一人,你立即熄滅火折子,蟄伏待機!”可未及我熄滅火折子,它竟無端熄了。我感覺兩旁陰風(fēng)一閃,便有一只手扣住了我的咽喉。
火折子再次燃起,刀疤臉右手鎖喉指扣在我的喉間,左手扣在我后腰穴道,我立覺渾身酥軟無力。而俊書生在刀疤臉一側(cè),左手燃著火折子,右手指間夾著淬毒的暗器?!案唢L(fēng),你再不現(xiàn)身,我便殺了他!”刀疤臉對著寂靜的夜色吼道。
我的咽喉被刀疤臉扣著,呼吸都有些困難,但還是艱難地說道:“他,不是高風(fēng),你們別白費心思了,他是不會來救我的?!?p> “閉嘴!你和那小子眉來眼去的,以為我是瞎子么?”俊書生憤而將我的頭巾扯下,一頭青絲便披散下來。我愕然地看著他,不愧是游戲花叢的老手,竟看出我是女扮男裝。他手上的暗器逼近我的臉頰,喝道:“高風(fēng),你若不肯現(xiàn)身,我便毀了她這如花似玉的臉!”我緊閉雙目不再言語。我根本就不信,那男子會為我這萍水相逢之人不顧生死。
“你們,放了她!”男子手執(zhí)弓箭從暗夜中走近,我的心在這一瞬震撼了。我看著他,這個與我素昧平生的男子,方才在客棧出手相救,此時又因我置身險境。我的眼眶濕潤了,熱淚順著臉頰滾下。而他的沉靜的眼神深邃地看著我,無波無瀾,卻有股直透人心的安寧悠遠(yuǎn)。
“站??!將弓箭放下!”俊書生陰沉一喝。方才領(lǐng)教過男子的百步穿楊的射術(shù),自然有所顧忌。
我看著男子,朝他微微搖頭,我已無生路,再陪上他的性命,不值得。只見他頓住了腳步,將弓箭放在地上,抬首看向我,目光依然沉毅。我的內(nèi)心翻涌著驚濤駭浪,感激,感動,震撼,我不知是原本的正義之心還是別樣的什么情愫,讓他為我奮不顧身。
俊書生趁機出手,四枚蝴蝶鏢射向男子。男子似豹子般閃身躍起,那點點幽光擦著他的衣角最后打在地上??脛僮窊簦忠惠啺灯靼l(fā)起,男子赤手空拳,片刻之后,聞得一聲悶哼,男子在我跟前不足五米之距跌下,半跪于地。他的小腿上,扎著一枚蝴蝶鏢。
看著他的高大的身軀慢慢跪下去,我的心也開始墜落。是我,是我害了他。我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愧疚。
“高風(fēng),你還真是個多情的種子。竟甘心為一個女人而死!啊哈哈!”俊書生狂笑著,目光中帶著深深的嫉恨。繼而側(cè)首看向我,一手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那淚水婆娑的臉龐,嘖嘖一嘆,“美人兒,你放心,高風(fēng)死了,我會好好待你的。我一向憐香惜玉,又怎么舍得傷害你?”
聽著俊書生的惡心之言,看著男子半跪于地那不甘心的目光,我的心頭一痛。這一瞬間,我的心滿是懊悔,是我,害了這素昧平生的男子。
眼見男子已中毒鏢,刀疤臉將挾持我的刀放下去,對俊書生道:“去,將她綁起來,連夜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