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楊廣醒來,第一眼便看到守在他床邊因疲累而靠在床弦上睡著的我。他會心一笑,撥開我鬢角的幾縷碎發(fā),靜靜地看著我的睡顏。
我也醒了,睜開眼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側臉,我有些尷尬,立即拉開兩人的距離,問道:“你醒了?感覺怎樣?”
楊廣淡淡一笑,搖頭:“沒事,我沒想到,我還會活著。醒來的第一眼,看到了最想見的人?!?p> “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走了。”我站起身,剛跨出一步,手腕卻被楊廣緊緊抓住。我用力欲掙脫他的手,卻聽得他“嘶”地一聲悶哼。想來是太過用力的挽留,扯動了他的傷口?!澳銢]事吧?”我止住離去的腳步,問道。
“沒事。”楊廣皺著眉頭,淡淡地看著我,道:“你有事瞞著我?”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圣旨已下,冊封我為太子妃?!蔽一仡^,看著他,強忍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果然如此?!睏顝V悵然道,“昨夜之事,本就是宇文邕試探我楊家的一個局。楊家若有二心,昨夜楊家就已被滿門抄斬了;楊家若忠心耿耿,他就要拉攏,最好的籌碼便是封你為太子妃。所以,你昨晚救了楊家,卻救不了你自己?!?p> “我非但救不了自己,如詩因我受累,如今下落不明?!蔽业?,“如詩不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嗎?不然,她為何那么怕你?”
“我不曾在你身邊安插任何人。”楊廣輕嘆,“只是,你身邊的人,我都會查清她們的底細,才會放心。我自然也查過如詩。知道她殺了意圖凌辱她的繼父,遂加以利用而已?!?p> “廣兒,你醒了?你沒事就好?!豹毠沦ち_見楊廣醒了,走到楊廣塌前,喜極而泣。我欲趁機走開,不想一陣頭昏目眩。獨孤伽羅趕緊攙著我,關切地道:“麗華,你身子本就弱,也累了一天一夜了,還是去歇著吧?!?p> 我遂告退,回到清雅園。我剛進去,卻發(fā)現(xiàn)李淵就坐在園中的石桌旁等著我。我微笑著道:“表哥,你來了。昨日之事,還真是謝謝你了。若不是你,我和楊廣怕是兇多吉少了?!?p> “不必客氣?!崩顪Y淡淡道,“楊廣?你平日都直呼二哥名諱的么?”我愣住了,從何時開始,我已經(jīng)不喚“二哥”改稱“楊廣”了呢?李淵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繼而又苦澀一笑:“昨夜,當那一箭射向你的時候,我真希望,在你身邊為你擋下那一箭的人,是我!”
“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強求不得?!蔽业?,“前次表哥于賊人手中救我,昨日又解救楊家于劫難,此恩此德,麗華銘刻于心?!?p> “麗華,你該知道,我做這些事,并不是為了你的感激與報答。只因為,你讓我做的事,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崩顪Y眸光溫潤如水,似乎要融化我心里的冰山。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么?”我悵然一嘆。
“我知道,成為太子妃并非你所愿。我只恨我自己太沒用,竟然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保護不了?!崩顪Y緊握著拳頭,目中除了不甘與自責,還隱隱藏著恨意。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遂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你可知傳世明珠是何物?”
李淵道:“傳世明珠相傳乃是外祖父獨孤信之物。外祖父機緣巧合之下,得遇世外高人,明珠相贈。相傳,明珠之中,藏有天書,預言了百年來天下大勢。外祖父因明珠遭宇文氏所忌,郁郁而終。之后,其義子獨孤譽攜明珠潛逃齊國。近年來,又有傳聞,不出十年,宇文氏之江山便會易主。宇文邕恐江山落入旁人之手,欲窺測天機先發(fā)制人,將那心懷異志之人斬殺以除后患。”
“原來如此。難怪宇文邕要千方百計欲得到傳世明珠。只是,若真有天命輪回,又豈是人力所能逆轉?若沒有天命輪回,那這一切不都是庸人自擾么?”我道,心里暗自感嘆,我或許就是一顆活著的傳世明珠,這近百年來的大勢,我比誰都清楚。只怕我若道出我真正的身世,便也會如傳世明珠一般毀滅。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若身居高位之人,都如你這般看得開,天下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紛爭。只是,若如今高高在上的人是我,我便無須對你放手?!崩顪Y感慨,目光虛晃地望著前方,幾乎可見他目中燃起的權欲之火。言訖,他轉身離去。
我無奈地搖搖頭,事已至此,無須我多言,他也該死心了吧?;蛟S是這兩日太累了,我回到房里,倒床和衣而眠。傍晚之時,瑾夏將晚膳給我送來。我沒什么胃口,吃了一些,又覺倦意上來,便又睡了。直到半夜,我聽到外頭有嘈雜之聲,似乎是在捉拿什么人?難道有賊人夜入國公府盜竊?我披衣起來,手握蘭陵劍,欲出去探個究竟。剛至屏風后,便見一個黑影撞門進來,又費力地關上門。
在他關門之時,我已至他身后,從后邊將蘭陵劍駕到他的脖子上,沉聲問:“你是誰?!”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臂還受了嚴重的箭傷。
他低首一瞥架在他脖子上的劍,回首,他黑巾蒙面,眸子里映著我的臉,沒有一絲懼意,反倒有些驚異,“是你?”他的聲音如蒼茫大地雪片墜落,有些冷,又有些失落。
這聲音,很熟悉。我伸手扯下他的面巾,看到那張絕美而清冷的臉?!笆悄??!”我將手中的劍從他脖子上放下來。方欲再詢問,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將他往里間一推,道:“快躲起來!”
他也并未多言鉆進屏風后面,畢竟我若要害他,也不致多此一舉。
“將軍,我看到刺客往這邊去了!”一個護院稟道,一隊人馬已到達院外。“你們都在外頭守著?!笔琼n擒虎的聲音。接著,韓擒虎便走近了院子,恭敬地道:“末將韓擒虎,追蹤刺客到此,驚擾小姐,還望海涵。”
“韓將軍,我這里并沒有什么刺客,你們走吧?!蔽腋糁T,朗聲回道。
“將軍,小的一直追著刺客到此,刺客肯定在里面?!弊o院又稟道。
“恕末將無狀,請小姐出房一見?!表n擒虎顯然對護院之言很是信任,聲音變得冷冽,甚至還有些發(fā)顫,似乎是在嫉恨或擔心什么。
“你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再出來?!蔽抑?,我不出去,韓擒虎是不會走的。我拖延時間,待人藏好,我擦掉地板上的血跡才整理衣衫,披散著頭發(fā)開門出來?!绊n將軍,我說過,我沒見到什么刺客,你若不信,大可進來搜便是。”我傲然立在門口臺階上,俯視韓擒虎,冷厲的目光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韓擒虎見到我開門出來,本來緊握著劍的手才稍稍松開,眼底的戒備也消了。他垂首請罪:“末將不敢,末將、末將只是擔心小姐安危,冒犯之處,還望見諒?!?p> “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會怪你的?!蔽业穆曇艟徍土诵?,又問道:“府上來了刺客?可有人受傷?”
“刺客意圖刺殺老爺,失手之后即逃離?!表n擒虎道,又對院外的護院道,“你們再去周圍細細搜索,刺客受了傷,走不遠?!?p> “我爹?爹沒事吧?”我問。其實不用問也很清楚了,如果楊堅真的出事了,府上不會只這點動靜。
“小姐請放心,老爺沒事?!表n擒虎回道。
“那就好?!蔽曳帕诵?,又道:“這刺客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刺殺我爹,你們一定不要讓他逃掉。放虎歸山,后患無窮?!?p> “是。末將這便去尋刺客。末將告辭!”韓擒虎退了出去,我進屋關上門。
“你是楊堅的女兒?”借著淡淡燭火的微亮發(fā)現(xiàn)他右臂的衣袖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此刻他的臉色因失血而分外蒼白,布滿血絲的目中除了狼狽更多的是戒備和敵意。
“是。你是高風?”我問,他只是略一垂眸。我又繼續(xù)問:“你來刺殺楊堅,是為了給你師父獨孤譽報仇?”
高風再次抬起頭,目中滿是驚異之色:“你既然知道,又為何要救我?”繼而眸光一冷,“你別妄想我會報答你的恩情,你是楊堅之女,若有朝一日你落到我手里,我照樣不會手下留情?!?p> “我知道,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然怎會如此對救了你兩次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根本不奢望你的報答。我只怕,你被人利用了,那樣瘋和尚也會死不瞑目的?!蔽胰〕龇旁诖差^枕頭下的那封信,遞給他:“這是瘋和尚給你的信。”
高風抬首看了我一眼,奪過我手中的信,拆開。看完,他已是淚眼婆娑:“師父,你為何不讓我報仇,為什么?”
“因為,你師父并非是我爹殺的。城樓上懸著的那具尸體,根本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蔽业?。
“我不信!你是楊堅之女,這信根本就是你們的陰謀?!备唢L狐疑地看著我。
“信不信隨你?!蔽依淅涞仄沉怂谎?,故作無謂地道,“我可不敢保證,那些護院們在別處找不到人,會不會再回來!”
高風將信揣在懷里,再次瞪了我一眼,破窗而去。我走至窗邊,望著一片漆黑的天,晚風微寒,我趁機尖叫了一聲,將那些護院再次引到我的院子里來,掩護他逃脫。我心中暗道:“你欠我的恩,我沒想過讓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