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我們回宮吧。”守在宮門口的四個侍婢迎上來。曉琴望著宇文邕不帶一絲留戀的背影，有些憐憫地看著我。
我上了軟轎，琢磨著宇文赟留下那句“看來，父皇很喜歡你?。 敝畷r的語氣和神情，心中莫名一震，他不會是以為，我和宇文邕之間有曖昧吧？我又回想宇文邕的點點滴滴，他對我只是一個長者對后輩的贊賞，并無越軌之處啊。宇文赟太神經(jīng)質(zhì)了吧。
回到東宮。便有一大堆人站在我所居的承德殿門口，顯然是侯了許久。一見到我，那些人一齊見禮：“參見太子妃殿下！”我有些懵了，叫他們都免禮。進(jìn)到殿內(nèi)上首坐下，曉琴和曉棋為我上了茶，在身邊伺候著，曉書和曉畫在殿外候著。舉目掃過去，他們都穿得挺斯文，年齡三十到六十不等，手里都抱著一個大本子。有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前列，其余人都站在他身后。他躬身稟道：“小的東宮賬房總管鄭譯，見過太子妃?！庇种钢砗蟮囊蝗喝私榻B道：“這些都是東宮各個產(chǎn)業(yè)的賬房先生，他們手中的是這半年來東宮各產(chǎn)業(yè)的賬本，請?zhí)渝钕逻^目。”
曉琴和曉棋便下去，將他們手中的賬本都收在手里，然后擺在桌案上。我稍稍翻閱了一下，抬首對他們道：“這些賬本暫且放在我這里，等我看完了，再知會鄭總管通知各位先生來取。你們也等了許久，都下去歇著吧?！?p> 這幾位便告辭離去，我喚住了鄭譯：“鄭總管留步！”鄭譯便留下，垂首問道：“太子妃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dāng)。麗華初到東宮，鄭總管是東宮的老人了，又深得太子殿下信任，往后怕是有許多地方，需要鄭總管多多指教才是。”我微笑著道。
“太子妃殿下言重了，小的本是東宮之人，自當(dāng)殫精竭慮為東宮效勞?！编嵶g道，“太子妃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小的這便告退了?！?p> 我將兩錠金子塞給他：“既然鄭總管還有要事，麗華就不多留了。這點意思，就算是見面禮。以后還望鄭總管多多照顧。”
鄭譯接過那兩錠金子，謝過退下。曉畫進(jìn)來，面帶喜色：“恭喜太子妃殿下?！?p> “喜從何來？”我不在乎地看向她。
“太子妃殿下有所不知，這鄭總管是東宮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他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而且據(jù)說從不收任何人的禮物，就連承恩殿那位給他的賞賜，他都拒絕了?！睍援嬅忌已劢嵌紟еσ?。
“哦，既然如此，今日鄭總管受我金子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我吩咐道。我不知那位素未謀面的總管，為何對我另眼相待。不管如何，此事都不值得張揚。
“是！奴婢遵命！”四名侍女一齊回道。我又翻看著那些賬簿，問道：“你們有誰會看賬？有誰識字的？”
“只曉棋姐姐識字?！睍援嫽氐馈?p> “什么，只有曉棋識字？你們名喚‘琴棋書畫’，我還以為都是才女呢？”我無奈地嘆道。
“太子妃殿下說笑了。我等本是奴婢，主子覺得好記好聽，就起什么名字?！睍郧俚?。
我不再說什么，粗略地翻了下賬本，然后提筆將一些東西記下來。不想時間過得還挺快，轉(zhuǎn)眼到了晌午時分，曉琴她們幾個侍女將午飯傳上來。大概六個素菜，三個葷菜，一碗湯。
“怎么就給太子妃吃這個？”曉畫又不高興了，抓著傳菜的小廝問。
“姐姐，你就饒了小的吧，小的也只是個奉命行事的下人?！毙P趕緊求饒。
“到底怎么回事？”我問道。
“太子妃殿下，您有所不知，按照規(guī)矩，您的午膳該是二十個菜，如今才十個。承恩殿那位側(cè)妃，每日吃得都比您好呢。”曉畫又為我打抱不平。
這十個菜，都足夠我這一屋子人吃了，二十個菜又怎吃得下？我也知道，這不在菜的多少問題，而是身份地位的尊卑問題。只不過，我卻看到了這東宮的奢侈浪費之風(fēng)。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微微一笑：“這些飯食，已經(jīng)夠了。曉畫，你就別為難這位小哥了。”
曉畫將那小廝放走，心中卻依然忿忿不平。我坐下準(zhǔn)備吃飯，見她們卻都站著，我道：“我吃飯不用你們伺候，你們也該餓了，先去吃飯吧。吃完飯，我還有事情交待你們?nèi)マk。”她們便都告退下去。
用過飯，她們又都來候命。我將幾張寫好的紙發(fā)給曉棋和冷月，吩咐道：“曉棋和曉畫一組去北城，冷月和曉書一組去東城，你們將我紙上所書之條目，都給我弄得清清楚楚。對了，出宮是不是需要腰牌？”
“是的，太子妃殿下。奴婢們的腰牌，就放在您臥房中梳妝臺上的紅木匣子里?！睍郧俚?，“奴婢這便去拿來?！?p> 曉琴將腰牌發(fā)給她們，我又給她們每組五兩銀子，作為花銷用度。吩咐清楚了之后，就讓她們出宮去了。而我，則細(xì)細(xì)看著賬本，這些賬本，表面上看都沒什么錯處，然細(xì)細(xì)深究，就會發(fā)覺不少漏洞。我將每本賬，都做了一個詳細(xì)的表格，每一項都清晰明了。待冷月她們四個回來，已至掌燈時分。
吃過晚膳，我繼續(xù)整理賬目。那幾個侍女在一旁候著，不時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戌時已過，她們幾個早已哈欠連連，終于站不住了。曉琴便對曉畫揮揮手，曉畫了然地悄悄出去。過不多久，曉畫又回來了，對曉琴耳語一番。我瞥了她們一眼，她們臉上的希冀之色都被失望所替代。我自然知道，她們這幾個丫頭是在等宇文赟來，而經(jīng)過打探，可能宇文赟又去了承恩殿吧。我打了個哈欠，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吩咐道：“不早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明日一早，曉棋和曉畫去南城，冷月和曉書去西城。晌午時分回來復(fù)命?！?p> 翌日晌午，冷月她們四人已將我吩咐之事做好了。吃過晌午飯，我再將她們打探回來的信息與我依賬本所做出來的表格一一對照，果然每本賬都是漏洞百出。我吩咐曉琴去請鄭總管，知會那些賬房先生來我這里候命。
不消半個時辰，鄭譯便帶著那幾個賬房先生來了。我故意讓他們在大廳里候著，吩咐曉琴將這幾本厚厚的賬冊都還回去，對他們道：“諸位先生稍候，太子妃殿下過會兒就來?！边€吩咐曉書、曉畫給他們看座上茶。我坐在內(nèi)堂，愜意地看書品茶。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那幾個賬房先生漸漸失去了耐性，開始閑聊起來。我早已安排冷月去聽聽，他們說些什么，回來匯報。
那幾個賬房先生大都沒了耐性，說我無緣無故找他們來又不露面，分明是無理取鬧。我又將手上做好的幾份手寫財務(wù)報表交給曉棋，讓她將每張表發(fā)到他們各自的手里。讓曉琴吩咐他們好生看看，如果看懂了，他們自然知道該怎么辦。果然，那幾個賬房先生接過那一張張表格，先是十分不解，細(xì)看之下，才漸漸明白了?？僧?dāng)他們看明白了，額上的汗便不由自主地滲了出來。腿也不聽使喚地軟了，跪在地上。
“鄭總管，救命啦！”他們一齊向站在前頭不明所以的鄭譯求救。
“幾位先生，這是何故啊？”鄭譯有些不明所以。他們接過賬本之時還氣定神閑，怎么拿到幾張紙，轉(zhuǎn)眼的功夫便一個個垂頭喪氣的。
“太子妃殿下到！”曉琴一聲宣，那幾個賬房先生皆匍匐跪地相迎，唯有鄭譯不解地站在那里躬身見禮。
我悠然地走過去，坐在上首，打量著廳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的幾位賬房先生，諷道：“幾位先生這是何故??？本宮可受不起你們?nèi)绱舜蠖Y?！?p> “太子妃殿下饒命，小的等知錯了！”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也是不得已而為之?！?p> 全都是跪地求饒之聲，有幾個膽小的，根本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我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你們好大的膽子！送來這幾本爛帳，是欺負(fù)本宮初來乍到，還是侮辱本宮的智慧？！”
“太子妃殿下饒命，小的們也是一時糊涂，再也不敢了。”
“鄭總管，依我大周律例，貪墨公款、中飽私囊，達(dá)一萬兩者，該當(dāng)何罪？”我轉(zhuǎn)而看向鄭譯，淡淡地問道。
“這？”鄭譯這才明白了，我已查出他們賬上的問題。他回首看了眼跪地求饒的賬房先生，又訝異地看向我。似乎是難以置信，好幾本賬冊，竟在短短兩日之內(nèi)，能看出如此大的漏洞。見我正等著他的回答，他只得道：“按律杖斃！”
我心中一緊，這律法也有些太過嚴(yán)苛了。鄭譯此言一出，又是一片磕頭求饒之聲。我也不過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而已，斷不想要他們的命。我干咳一聲，屋子里鴉雀無聲，我慢悠悠地道：“本宮初掌東宮，不愿徒增殺戮。念及爾等所犯之過，實屬在本宮掌管東宮之前，本宮可以既往不咎，從輕發(fā)落！”
他們聞言，都松了口氣。我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故意頓了頓，發(fā)現(xiàn)他們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斑@賬面上的虧空，你們得給我補上來！”他們立即磕頭如搗蒜。我又道：“我知道，你們撈的銀子，或喝花酒、或進(jìn)賭場，都花得七七八八了。你們?nèi)粼谑罩畠?nèi)，補上三成的虧空，本宮就網(wǎng)開一面?！?p> “謝太子妃殿下恩典！”他們一齊下拜。
“只要你們?nèi)蘸?，盡心盡力為東宮辦事，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們。但是，若敢在本宮眼皮底下?lián)v鬼，本宮絕不輕饒。你們可都明白了？”我問。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p> “好了，都下去吧。本宮也累了！”我端起茶碗，輕輕揮手。那些個賬房先生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圈，惶然起身。有幾個腿都軟了，又跪倒在地。幾個侍女見了，都不免掩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