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田湖畔

　　酒德麻衣背著槍一瘸一拐地從殘破的樓梯走下來，她看見那個臉蛋胖嘟嘟的女孩正低頭望著一地磚瓦發(fā)呆。

　　那堆廢墟中埋著一個男人，一個已經(jīng)死去臉色發(fā)白的男人。

　　女孩手攥得很緊，她不哭不鬧，只是低頭看著。

　　“那是你父親？”酒德麻衣問。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

　　“你還有別的親人么？”酒德麻衣又問。

　　女孩搖搖頭。

　　沉默許久，酒德麻衣背身朝院落中走去。

　　“我討厭爸爸?！迸⑼蝗徽f。

　　酒德麻衣停下腳步。

　　“媽媽死了后他就一直打我，不管我怎么哭怎么說對不起他都一直在打我?！迸⒁贿呂翘橐贿呎f。

　　酒德麻衣當(dāng)然知道這些事，就算村里的人不說，從她見到這個女孩的第一面就知道了。因?yàn)榕⒌难凵窭锉M是害怕和躲閃，手上的傷也是木棍和鐵鏈抽打出來的。

　　“有一天夜里我偷偷跑出去，爸爸把我捉了回來。他好像很生氣，拿桌腿用力地打我的背，一邊打一邊哭還一邊喊著媽媽的名字，后來我不記得了，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牛棚里了。”女孩結(jié)結(jié)巴巴地低聲講著。

　　酒德麻衣仍是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

　　“昨天晚上我爸爸又打我了，我覺得很痛，哭出來了，爸爸就捂著我的嘴接著打?！迸⒌穆曇魸u漸流露哭腔，她用臟兮兮的袖子擦眼睛，“然后那個哥哥來了，他眼睛黃黃的還會發(fā)光，他說他討厭哭聲他問我為什么哭。”

　　“我告訴他爸爸一直打我，我恨爸爸......”女孩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但還是沒忍住。

　　“但我不想爸爸死......”她放聲大哭，話也不說清了。

　　酒德麻衣大概能猜到發(fā)生什么了，但她卻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話。

　　“那個哥哥不會再殺人了。”酒德麻衣說。

　　女孩還是在哭。

　　酒德麻衣跨過碎石朝院外走。

　　忽然她又停了下來。

　　“你沒有錯。”靜了片刻，她回頭說。

　　............

　　酒德麻衣掛斷電話，她把槍扔進(jìn)油菜花田里，坐在了田埂上。

　　鴨舌帽不知道被風(fēng)吹去哪了，酒德麻衣也懶得遮遮藏藏，她解開發(fā)帶用手梳順及臀的黑色長發(fā)，微風(fēng)輕輕揚(yáng)起幾縷發(fā)絲。

　　陽光照得后背發(fā)癢，天空碧藍(lán)云彩寥寥。

　　小湖在她的面前，那座幾乎被拆掉的院子就在湖對岸。

　　而湖的正上空，一團(tuán)橢圓形的凝膠懸浮著，那只半人半龍的怪物在褪去龍化的前一刻被封存了時間。

　　“有必要補(bǔ)那一槍么？他的心臟都已經(jīng)變成一團(tuán)血霧了。”身后傳來男聲。

　　“我不敢保證加圖索家沒在他身上進(jìn)行了什么其他的改造。”酒德麻衣不回頭，她還是在捋著后發(fā)。

　　“的確沒必要冒險?！绷皱a明坐在了她的身旁，“射得不錯。”

　　“你剛?cè)ツ牧?？”酒德麻衣問?p>　　林錫明沒回答，一包塑料袋被送到了她眼前，熱乎乎香噴噴的。

　　“想買點(diǎn)餐巾紙去擦血，結(jié)果走到外面發(fā)現(xiàn)傷全都愈合了。”林錫明聳聳肩，“去都去了不能白跑，我就順手買了幾個包子。”

　　酒德麻衣有點(diǎn)發(fā)愣，她扭頭看，這男人渾身濕透，還赤裸著上身。

　　“你就是這樣去買早餐的？”酒德麻衣猶豫著從塑料袋里取出一個包子。

　　“我總不能穿著帶血的上衣去吧？”林錫明把手中的肉包一口咬掉半個，香味飄散出來。

　　酒德麻衣捧著這個白花花的面粉團(tuán)，感受著透過肌膚的溫?zé)釟庀?，“事情已?jīng)解決了，雇主會派人來收尾。”

　　“我們在這里等著就好？”林錫明的語氣聽不出態(tài)度。

　　“嗯?！本频侣橐曼c(diǎn)頭。

　　“那個女孩怎么樣？”林錫明問。

　　“查到她家有個遠(yuǎn)房親戚，如果那家人不愿意收養(yǎng)，只能送去孤兒院?！?p>　　“你的雇主為什么不收養(yǎng)她？”

　　“我們不是慈善機(jī)構(gòu)?！本频侣橐碌卣f。

　　林錫明不說話，他把剩下的半個包子吃掉了。

　　“她家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他突然問。

　　酒德麻衣愣了一下，“為什么問我？”

　　“你的表情?！绷皱a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肉屑，“你不知道你現(xiàn)在看起來很不開心么？”

　　酒德麻衣嘆氣，她把一個平板電腦遞給了林錫明，“通過虹膜可以識別出這個實(shí)驗(yàn)體的真實(shí)身份，他們至少沒把檔案全部刪干凈?！?p>　　林錫明瞄了幾眼，加拿大人，2001年出生，家里有一個妹妹。

　　他皺眉，“都沒有成年，還是個孩子?！?p>　　“當(dāng)時項(xiàng)目還不在加圖索家名下，但又或許他們一直在暗中投資，秘黨還沒解散的時候他們還得繼續(xù)裝正派人士?！本频侣橐抡f，“總之項(xiàng)目的投資人出手很慷慨，養(yǎng)不活孩子的窮苦家庭也許會接受他們的提議?！?p>　　“他為了妹妹主動獻(xiàn)身了?！绷皱a明猜到了。

　　“經(jīng)過龍類血清的改造，他的聽覺會變得非常敏銳，或許是聽到女孩的哭聲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出現(xiàn)了短暫的失控。”酒德麻衣低聲說。

　　“所以把女孩關(guān)起來的就是她的父親？”林錫明問。

　　“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瞞過了警方。”酒德麻衣點(diǎn)頭。

　　“所以這是一出善良大哥哥見義勇為的戲碼？”林錫明總覺得心里不舒服，“我們是不是還得給他頒個獎?wù)?？?p>　　“只是一個普通人被殺害了?！本频侣橐掳哑桨咫娔X也丟到了身后的油菜花田里。

　　林錫明還在體會著這句話里所包含的分量。

　　龍血帶給了混血種們超越一般常人的能力，但這卻并不意味著他們能對普通人隨意動用私刑。

　　不管理由有多么正當(dāng)，一旦跨過了那個底線，即為惡。

　　“刀呢？”酒德麻衣問。

　　林錫明指了指后面。

　　酒德麻衣扭頭，只看見那柄泛著藍(lán)華的長刀正歪歪地插在花田里，刀身散發(fā)出的寒氣讓周圍一片油菜花都化作白霜凋零。

　　“我看你也把東西都往里頭擱。”林錫明解釋。

　　“雇主要是看到了，估計得氣暈。”酒德麻衣久違地想扶額。

　　“你那雇主的意思就是拉我入伙唄？”林錫明從塑料袋里又拿出一個包子，“雖然我連自己到底是什么東西都還沒搞清楚?！?p>　　酒德麻衣看著這個男人的側(cè)臉沒說話。

　　許久后，她指了指空中的那團(tuán)凝膠，那個他們合力擊敗的實(shí)驗(yàn)體。

　　“人類的貪欲是無限的，就算龍類已經(jīng)死絕了，仍然還是會有人懷念渴求那個種族留下的力量。”酒德麻衣緩緩地說，“龍類曾經(jīng)統(tǒng)治奴役人類，如今那些混血種們自詡為新龍類要重新統(tǒng)治世界，為此不惜對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揮下屠刀。”

　　林錫明怔怔地看向酒德麻衣，這個一向冷淡的女人眼中此刻卻燃燒著火光。

　　那是仇恨，因?yàn)橛H密之人的死去。

　　“夠了。我不會因?yàn)槟欠N拯救全人類的理想而心動的，我過了那個年紀(jì)了?！绷皱a明咬了口包子，“我愿意跟你過來完全是因?yàn)槲易约?。我想要知道我是誰。我想知道十年前這把刀的主人是誰。”

　　沒有拒絕，他似乎早就默認(rèn)了。

　　“也是，我早該想到的。”頓了頓，酒德麻衣點(diǎn)頭。

　　“再不吃要冷了。”林錫明突然又說。

　　酒德麻衣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包子，她低頭猶豫著，小小地咬了一口。

　　還沒冷，面粉落到舌尖又甜又澀。

　　微風(fēng)拂面，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地伏倒，掀起陣陣金黃色的浪花。

　　還不到早上九點(diǎn)，背靠花田面向湖泊，這兩個人就坐在田埂上，吃著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