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沒人能甩掉自己的影子

　　從大道拐進小巷里，雨水從江西老瓦片房的房檐傾落，滿是裂隙的水泥地爬著淡淡一層青苔，一扇扇的綠色木門緊閉，屋前石梯下凹槽里水聲汩汩。

　　“這附近經(jīng)常下雨么？”狹窄的巷子里擠不下兩個人，酒德麻衣走在前面。

　　“雖然江南這塊春夏秋都很潮濕，但也并不代表十月末下這么大很正常?！绷皱a明跟在后頭，聽著水潑下來打在傘面上的聲音。

　　“我覺得你多慮了，就算胚胎真的被偷走也不會這么快孵化?！本频侣橐虏换仡^，“而且這里離英國很遠，元素亂流不可能波及過來?！?p>　　“既然貝希摩斯的血可以喂養(yǎng)白王，那么其他初代種的血也可以喂養(yǎng)貝希摩斯吧？萬一偷走胚胎的是另一只龍類呢？”林錫明撫了撫下顎的胡子渣。

　　“目前唯一沒有被回收龍骨十字的初代種除了貝希摩斯只剩下大地與山之王兄妹，但是他們死在了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尼伯龍根里?！本频侣橐?lián)u頭，“門已經(jīng)被封死了，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再打開那個尼伯龍根?！?p>　　“哦，可能存活的龍王一下就飆升到了三個。”林錫明苦笑，“你們這算哪門子把龍殺干凈了？”

　　“八年前芬里厄與耶夢加得被路明非與楚子航殺死的時候，我也是見證者之一?！本频侣橐碌卣f，聽語氣她似乎已經(jīng)不想再爭辯，“就算他們死前留下了骨殖瓶也不會在短短八年后就復(fù)活，龍王休眠的輪回往往長達數(shù)百年之久?！?p>　　“我只是大膽猜測一下。”林錫明嘆了口氣，“希望是我想多了?！?p>　　出了巷子，視野開闊起來。

　　二層樓的院子坐落在拐角，生銹的鐵門敞開著，門框上一根白色的晾衣繩牽到二樓廊道的石質(zhì)欄桿上。

　　“到了，就是這?！本频侣橐碌吐曊f。

　　“大戶人家啊。”林錫明拿這大院子和周圍的矮房子作對比，“這么深的地方你咋找到的？”

　　“再后面的那條巷子入口，這家的女主人那時正在雜貨店買報紙，我和她在那里遇上的?！本频侣橐禄厣碇噶酥副边?，“問了以后才知道她有多余的房間愿意租出去，然后就把我?guī)У搅诉@邊來?！?p>　　“原來是這樣?！绷皱a明點點頭，“我剛還擔(dān)心會不會是什么陷阱?！?p>　　“你謹慎過頭了，陳家和加圖索家的勢力暫時還滲透不進來?！本频侣橐虏戎e水搶先一步進了院子，“進來和女主人打個招呼吧，我?guī)闳タ纯捶块g?！?p>　　林錫明跟上去，他一進院子就看見屋前展開的寬大鐵質(zhì)遮雨棚，頭發(fā)花白的老太戴上花鏡坐在小板凳上捻著報紙頁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大姑娘你回來啦？”老太一聽到聲響就抬頭。

　　上饒口音對外地人就像是外語，林錫明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老太太在說什么，酒德麻衣這個日本人卻露出少有的甜美笑容連連點頭。

　　“我靠，他們說江西老表能和日本人無縫交流原來是真的?！绷皱a明小聲嘀咕。

　　“你們......你們是同事？”老太把報紙放在小茶桌上站起來，指了指林錫明又指了指酒德麻衣。

　　“??？”林錫明沒一下子就聽懂，但還是很快理解了，“對，對對，是同事。我們準備去撫州出差來的，結(jié)果車壞了?！?p>　　“哦，撫州啊，撫州......”老太搖搖身子，“老爺子就是那邊的人，我知道那里?！?p>　　撫州在上饒的西南方，他們從杭州進入江西也是往西南方一路開過來的。至少在前進的方向上，林錫明沒有撒謊。

　　酒德麻衣沒插嘴，上前扶著老太的胳膊送她進屋。

　　“大姑娘啊，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不付錢也不要緊?！崩咸孟裉貏e喜歡酒德麻衣，笑起來臉上皺紋擠在一塊。

　　“我們車修好就會走，不多麻煩您了。”酒德麻衣聲音柔和，“我們走前幫您算算天數(shù)，錢還是按天給。”

　　林錫明站在門外有些傻眼，因為書中的酒德麻衣或者說十年前的酒德麻衣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之前找到那個被監(jiān)禁起來的小女孩時也是，她在面對弱勢群體時似乎會不自覺地展示出較為溫柔的一面。不是故意表演的官方式禮儀，而是一種待人處事態(tài)度的變化，這個曾經(jīng)滿是鋒芒的女人在歲月的打磨下也圓滑起來。

　　林錫明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幾乎所有人的年少輕狂最終都會在冰冷的現(xiàn)實前被擊打得粉碎。每天在河邊釣魚的老爺子或許也會和你講講他過去為了討漂亮姑娘歡心赤身跳進池塘的荒唐事，但你也認識老爺子家里那總發(fā)脾氣的黃臉婆，他們湊合過了半輩子。

　　林錫明不知道這十年間發(fā)生過什么改變了酒德麻衣，但看著屬于一個人的個性被消磨掉是很令人痛心的事情。

　　“你這大姑娘長得水靈又懂禮貌，我是越看越喜歡。”老太的神色落寂起來，“最近幾年也沒什么學(xué)生過來住了，你們要是能留久一會兒陪陪我多好?！?p>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公司給了時限，老總還在催我們趕快出發(fā)呢?！绷皱a明進屋幫酒德麻衣解圍。

　　老太有些不開心，她擺擺手：“先歇歇吧。”

　　酒德麻衣抬頭白了林錫明一眼，林錫明無奈地聳聳肩。

　　“那我們先去休息了，我去帶我同事看房間?！本频侣橐挛⑿χ牙咸差D下來。

　　林錫明看著酒德麻衣轉(zhuǎn)過身從自己面前走過出了屋。

　　“你這白臉唱的不錯啊。”剛出屋酒德麻衣就吐槽。

　　“老人家看上你了，想讓你當閨女？她咋這么喜歡你？”林錫明也吐槽回去。

　　“她說我像她女兒?！本频侣橐掳欀?，“雖然我不覺得會有人長得像我?！?p>　　“看她這架勢，我不進去替你唱一出，老人家能拉著你聊到雨停?！绷皱a明指指腦后，“你開了一晚上車，就不嫌困？”

　　“我可以堅持三天三夜不睡覺?！本频侣橐抡f，“這是忍者的基本素養(yǎng)?！?p>　　她帶著林錫明從遮雨棚外的石梯上到二樓，狹小的廊道里六個房間一字排開。

　　“那么忍者小姐，我的房間在哪？”林錫明扶額。

　　“最里頭那個，我的在你旁邊?！本频侣橐抡f，“其實這六間就租出去一間，就靠樓梯最近的這一間，其他都是空的?！?p>　　其實他們就站在靠樓梯最近的這間門前，因為他們剛從樓梯上來。

　　“為什么只租出去一間？不是說附近有個中學(xué)么？”林錫明問。

　　“不清楚。你要是好奇就下樓去問問女主人吧?！本频侣橐掳褌銙煸跈跅U上，她打開了倒數(shù)第二間的房門，“我睡眠很淺可以負責(zé)警戒，如果情況不對勁我會喊你走。”

　　“好?！绷皱a明低聲答應(yīng)。

　　“下午見?！本频侣橐玛P(guān)上門。

　　頓時安靜下來，雨聲清晰。

　　其實林錫明一點都不感覺困，四個小時在他的觀感里實際上是整整一天，補覺或回籠覺在這種觀感下已經(jīng)沒法再做到了。

　　精神始終保持清醒是一種負擔(dān)，幾天下來他已經(jīng)越來越感到疲憊。

　　林錫明轉(zhuǎn)頭望向遠方，云霧之間聳立的山峰還在視線里，淡淡青色覆蓋在鐵灰的巖石上，一條又一條落到山坡間。

　　那似乎是附近有名的地標，叫作三清山。

　　江西的很多山峰都跟道教有所關(guān)聯(lián)，傳說各路仙人都在此地修煉，特殊的地貌和氣候讓這些山林也顯得仙氣繚繞。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視線。

　　林錫明猛地趴在欄桿上，伸頭往外看，大雨頃刻就淋濕了他的頭發(fā)?？伤麉s只瞄見院外匆匆消失的身影，即使是用法相之瞳穿墻透視也沒能抓住那個人。

　　頭疼的副作用沖上腦門，林錫明收回腦袋，他扶著護欄大口喘息。法相之瞳不會出錯，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才出現(xiàn)了幻覺。

　　林錫明搖搖晃晃地打開了最里面屬于他的那個房間。

　　房間里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子，連床頭柜都沒有。頭頂掛著的電風(fēng)扇上沾著灰，至少今年的夏天里沒人在用。

　　白床單已經(jīng)鋪好了，繡著大紅花的被子疊成豆腐塊擱在枕頭旁。充滿了鄉(xiāng)村氣息，讓他想起了小時候。

　　桌上擺著一大一小兩本書，林錫明猜那是以前住過的人留下的。

　　他拉開椅子，走到桌前。

　　可當林錫明徹底看清底下那本又厚又大的書時，他整個人都像被雷劈到一樣僵在原地。因為那本書他太熟悉了，就是那本書讓他獲得了能與死侍正面對抗的能力。

　　記載著過去與未來，能改寫現(xiàn)實的言靈之書，夢之書。

　　它本該被留在杭州小城1500一個月租來的小房間，可現(xiàn)在卻跟著他到了這里。就像被詛咒了一樣，只要接受過一次恩惠，他就再也沒法從這本書身邊逃開。

　　椅子上坐著的女孩輕輕地笑。

　　她在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