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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店

第二十七章 吊唁

妖店 哨子 3205 2014-11-14 21:02:15

  誰都知道京中最有名的龐二小姐只有一位。

  管家斂容,沒有說話,只是做了個(gè)請的手勢。

  女客頷首,沉默地隨著那管家指的方向踽踽前行。

  靈堂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賓客了。那女客在王滂的靈位前上了一注香,姿態(tài)端正嚴(yán)謹(jǐn)。上罷香,她似是猶豫了一會兒,又燒了一卷書——仔細(xì)看還能看清,那是蘇試先生新新刊印的詩文,然后便跪伏在靈堂之內(nèi),狀似一動不動。

  但仔細(xì)觀看她的身姿,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肩膀在輕輕地顫動。

  竟是在無聲飲泣。

  已經(jīng)過了許久,每一天每一日毫無變化的太陽那金色的羽翼也漸漸失去神采的時(shí)候,她仍似一道影子一樣,孤獨(dú)地停駐在那里。

  卻有一個(gè)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凝滯,“龐二小姐,時(shí)候已不早了,可否與老夫簡單說上兩句話?”

  龐初暉轉(zhuǎn)過身來,深深地福了一福,“樞密使大人但說無妨。”

  王安磊深深地看住那幾日內(nèi)便迅速地消瘦下去的少女,暗自嘆了口氣,“龐二小姐,”他有點(diǎn)艱難地開口,“我兒沅澤,至死亦不曾怪罪于你,龐二小姐原不必過分介懷?!?p>  “小女子……一向知道王公子為人……但正因如此,小女子更加無法原諒自己……”帷帽下面,傳出的女聲斷斷續(xù)續(xù),顯然這句話說出口來也格外艱難。

  叱咤朝堂的樞密使蒼老下去的聲音,像是檐外沉沉的暮色般,“雖然說出這話來,很是失禮,但是老夫……老夫雖不怨恨龐二小姐,知道這大概是我兒沅澤的命數(shù),也勸慰自己和夫人,沅澤畢竟因義而死,亦算是死得其所……但老夫,仍是無法原諒龐二小姐。”

  “小女子明白,大人……”龐初暉的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雖然那聲音也似乎染上了暮色的暗紅,“小女子此來,非為求得樞密使大人一家寬宥,也并非為著心虛氣短,但為與王公子相識一場,如今王公子長歸,不親來奠酒相送,實(shí)在枉對往日知己情分。”

  “小女子與王公子,相識日短,雖無男女之情,但亦有知己之義。直到今日,小女子仍是最欣賞如王公子這般大才的男兒……然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原該一死以謝知己的,但小女子心里知道,王公子當(dāng)日舍命相救,也不是為了讓小女子再去拼卻一死的……故此,小女子適才已在王公子靈前發(fā)過愿,情愿一世不嫁,為小女子家中逝去的親長,還有王公子,一世祈禱冥福?!闭f到最后,龐初暉聲音堅(jiān)定,也響亮了些,如珠玉相撞,泠泠動聽。

  王安磊亦有些動容。這個(gè)龐二小姐,卻是極有良心的,不枉她與兒子王滂相識一場。實(shí)際上他也早知龐家并這位小姐的情況,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他原是準(zhǔn)備再過上兩三個(gè)月,待王滂的職位穩(wěn)定下來,便要去龐家提親的,如今卻出了這等事故,自己的兒子不幸早夭,而這女孩子也將賠上一生——唉,命運(yùn)何等弄人。聽得她其實(shí)與自己兒子之間并無男女之情,王安磊微妙地有點(diǎn)失落,但又想到一樁他本不欲對眼前少女提起的事,“龐二小姐,”他微微抬高了聲音,“龐二小姐不必如此。沅澤雖歿了,卻不愿你受到一絲牽害,更不愿看到你為了他如何,就連我們這做父母的,又于心何忍……對了,龐二小姐可知為何京中對我兒一事議論紛紛,卻獨(dú)獨(dú)未提及你?”

  確實(shí)。龐初暉想著,自己未免被摘得太干凈了。幾乎沒有什么人議論自己在這樁事中究竟扮演了個(gè)什么角色,這讓龐府這三日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仆從們松了口氣,卻讓龐初暉本人更加不安。

  “唉,說來都是孽債……”王安磊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兒沅澤歸家后,意識便漸漸不清楚了。但他尚且清明之時(shí),曾反復(fù)請求老夫,不要追究你的責(zé)任,更不要讓京中傳出龐二小姐與此事有關(guān)的消息……直到老夫答應(yīng),他才肯沉沉睡去,這一睡,便再也沒能清醒過來……”

  帷帽微微顫了一下。那少女再次福了一福。

  然后,才是龐初暉那同樣微微顫抖著的聲音傳出來,微不可察地含著一聲泣音,“謝……謝樞密使大人告知……小女子都明白了……”

  “龐二小姐明白,便是足夠了……”王安磊嘆息似地低聲說道,“老夫雖不能原諒,但愿祝龐二小姐,一生幸福美滿。然,老夫亦希望,將來無論何時(shí),龐二小姐都勿要忘了我兒當(dāng)日的情分……”

  龐初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樞密使府的。家中派來的青色小轎就在一旁候著,被她厲聲斥罵回去。她還不想這樣快地回到家中;但去哪里,她也不如何清楚。走到那天出事的嘉樹堂前,嘉樹堂卻因那天的突變,這兩日都緊鎖門扉。她胡亂走著,橫豎方今汴梁已無宵禁,她一個(gè)素縞衣衫的單身女子踽踽行著,雖然顯眼,卻也不是不可接受。這一走便漫無目的,待她覺得有點(diǎn)疲累時(shí),已是華燈初上,皓月東升,人頭攢動,汴京一如王沅澤未身故時(shí)那般繁華。

  她癡癡看著,許久,獨(dú)自向那燈火闌珊處行去。

  這世界少了王滂王沅澤,并不會停止它的繁華或是衰落。

  但王沅澤卻以全部真心愛著這個(gè)世界,想要憑一己之力,改變它,予它萬世太平。

  該說他幼稚嗎?或許是的。但是,誰能否認(rèn)王沅澤的一腔熱血中奔涌著的真誠?誰能不期待王沅澤的滿腹詩書會給朝堂乃至天下帶來的改變?

  然而這個(gè)期待著新變,準(zhǔn)備不恤人言,銳意進(jìn)取,乃至澄清天下的王沅澤,竟就這般不明不白地去了!

  間接的兇手,還就是他視為知己,真心結(jié)交,最后還救下一命的自己。甚至他身故之前,還不忘叮囑他那傷心欲絕的老父,千萬不要找自己的不是……

  而倘若王沅澤未死,看著汴京這一夜軟紅千丈,又會如何呢?是賦一首詩?作一曲小詞?還是興奮地向自己說起,他那些驚世駭俗,卻極有可能利國利民的抱負(fù)和設(shè)想?

  倘若王沅澤未死……該有多好……

  不覺間,龐初暉已行至一條小巷里,四下里無人,她終于壓抑不住,又哀哀哭出聲音來。猛聽得一個(gè)邪氣滿溢出來的聲音在前面響起來,“小娘子可有什么傷心事?說來給哥哥聽聽?!?p>  “……”龐初暉在帷帽下微抬了下頭,便看到不太遠(yuǎn)的地方,正有一名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的壯年男子步步逼近。她下意識地開始后退,口中喃喃,“干卿底事?”

  卻不巧一陣微風(fēng)吹來,吹動那帷帽的面紗,少女清麗的面容便一閃而過。

  那男子咽了口唾沫,臉上的笑容更甚,“不想小娘子竟有如此姿色?!闭f話間已是更快步地逼近過來。

  “龐初暉!”就在那個(gè)瞬間,龐初暉的耳邊,似乎又回響起了王滂那帶著點(diǎn)怒氣的清朗聲音,他叫她名字的最后一次。

  “你呆愣著做什么!還不跑!”耳邊的那個(gè)他似乎還嫌不足,補(bǔ)上了這一句。

  身體先一步作出反應(yīng),腳步以平常絕無的速度擅自開始奔逃。她猛醒過來,知道這是緊要關(guān)頭,她不能有任何恍惚猶豫。然而男女體力畢竟有別,饒是本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很近,她又如何逃得過這壯年男子?

  沅澤,救我……她知道后面那男子即將追上自己。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吧,她絕望地想。沅澤好不容易救下的性命,卻要喪在這種地方,不甘,不甘……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此處……明知道王滂已經(jīng)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個(gè)世上,她心里卻仍是不爭氣地想著這個(gè)名字。

  還有十步的距離了,然后是九步,八步,七步……她都能聽到那男子的孟浪笑聲了。偏這片街坊此時(shí)靜得不似在汴京夜里,她便有心呼救,亦無人可求告。

  卻正在此時(shí),她左手邊的一堵本來空無一物的墻上,卻出現(xiàn)了一道門——更妙的是,那門竟是半開半掩著的。

  天助我也!龐初暉想著,便毫不猶豫地沖進(jìn)這門里了。便是阿鼻地獄的入口,她也盡認(rèn)了……總比落到這男子手里受辱而死要好!

  而后面對龐初暉緊追不舍的男子,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少女沖進(jìn)了一堵墻,便消失不見。他亦鬼迷心竅地試圖鉆進(jìn)那墻,猛沖過去,卻將那華發(fā)漸少的額角,撞了好大的一個(gè)包出來。

  莫不是見了狐鬼?那男子跌坐在地上,越想越后怕,竟跌跌撞撞,一徑兒奔逃了。

  卻說龐初暉進(jìn)了這奇怪的大門,心里也有點(diǎn)后怕。沖進(jìn)來的時(shí)候,她似乎看見門上有塊匾額,匾額上幾個(gè)大字,卻是沒看真切。不會真是什么奇怪的所在吧?她惴惴地打量著眼前的庭院,別的沒看見,卻先看見了那一樹開得媚艷的海棠花,還有片片花瓣打著旋兒飄落下來,真?zhèn)€美若香雪。

  正惶惑間,龐初暉眼見一個(gè)著梅紅色長衣的落拓青年移步走出,手中還端著兩杯香茶,那茶杯她識得,是鈞窯新近燒的一色天青雜著玫瑰紫,整個(gè)汴梁城也沒有幾套的。那青年走近時(shí),她被迫看清了他漂亮帶笑的眉眼,什么都好,可惜有點(diǎn)懶似的。

  青年未等她開口,便笑意盈盈地遞給她一杯香茶,請她落座,語音是帶著笑的篤定,“龐初暉龐小姐,在下已等候你多時(sh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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