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年
天寶十四載的冬天總算是在天寶十五載的正月末端結(jié)束了。
當?shù)谝豢|陽光刺破天穹時,氣溫也開始回暖起來。
雖然山巒道路都還覆在白雪之下,但燕平人明顯能夠感到縣里得氣氛不一樣了。
沒有四處吵嚷著加稅白直和執(zhí)衣,也沒有耀武揚威的小混混和縣里幫閑,聚客樓和醉仙樓都悄悄地重新開了門,雖然沒什么客人,但每天都要用驢車拉不少地大筐,大壇子進縣衙去。
每天辰時初刻,便有一隊人從縣衙跑出,穿過縣衙門前的正陽街,繞城一圈,回到縣衙。
他們?nèi)潭紩靶┮饬x不明地話。
像什么“一二一”,“團結(jié)互助,自強不息”,“鐵骨錚錚,勇往直前”之類的,大家也聽不懂,但那些人喊得多了,竟然莫名覺得有些激動。
特別是錢文遠這樣念過書的大戶子弟,這幾天都被家里的長輩拘在院里,聽著門外的喊聲,總是不由得想起流行薊北的戰(zhàn)歌。
他坐在家中的大槐樹上,低聲吟唱起來:“秋來四面足風沙,塞外征人暫別家。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騎騑騑……”
忽然,兩個新的聲音加入進來:“蹙踏遼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
錢文遠驚訝的低頭,看見樹下站著兩個英氣勃發(fā)的少年,兩人抬頭望他,三人相視一笑,齊聲合到。
“少年膽氣凌云,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zhàn),單刀薊北從軍。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勛!”
一曲終了,錢文遠從樹上跳了下來,激動的向兩人抱拳:“四弟,玉成賢弟。你們怎么來了?”
“就如歌中所唱,想要成名報國!”矮墩墩的吳玉成也激動的還禮,“我和小四,想讓文遠兄替我們向縣令引薦。”
“這……”
錢文遠臉上露出了猶豫,他爹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所有的錢家子弟要明哲保身,千萬不要去縣衙趟渾水,相信吳家和馮家的長輩也是如此跟玉成和小四他們說的。
馮家的馮元高是錢文遠的表弟,說話比起吳玉成要直接得多:“大兄,這歌咱們可是從小聽到大的,讀了這么多年鳥書,正是該我們報效國家的時候。父親他們卻說什么不管我們的事。怎么,那些書,讀讀便可,做就是不該照做?”
“文遠兄,家中父祖總是借口我們年紀尚小,之前我便也信了。如今看那君聲,尚才十五,便能斬除陳虎,做一縣之長。你難道就沒有不甘?”
錢文遠握住拳頭,眼前出現(xiàn)了趙鐸在山神廟侃侃而談的模樣。
同樣為男兒,為什么他就可以,自己就不行?
若是逃避便有用處,那錢家也不至于被陳虎逼到那番境地,燕平百姓也不至于家家有人被拉去范陽填平溝壑。
他感到身體里的熱血在不斷的激蕩:“好,我?guī)銈內(nèi)ィ ?p> 錢文遠帶著馮吳兩家子弟跑到縣衙來時,趙鐸正在嚴肅的抓著頭皮。
流民中沒有識字的,自然也不可能幫他處理政務,而燕平縣總共一千一百戶,五千多口人,涉及到的各種賦稅,戶籍,田畝,每一樣都是亂七八糟的。
趙鐸有心只看實物,但去正倉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最重要的錢庫和糧庫干凈得連耗子都養(yǎng)不活。
這麻煩就大了。
就算燕平其他人都不管,自己手上也還有兩百多號人要吃飯呢。
縣衙那個小私庫的糧食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給團練兵的飯還是在聚客樓和醉仙樓賒的帳。
他一發(fā)狠,把賬目全部整理了出來。
發(fā)現(xiàn)在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前,燕平剛剛按照慣例收完地稅,租稅和戶稅,這一筆錢糧是過的趙三省的手。
接下來范陽勒令燕平在各州縣加稅的基礎上再加兩成和一千丁壯,這一筆過的是縣丞朱懷瑜的手。
接著朱懷瑜向范陽運送四批丁壯和錢糧,但卻是送的是從趙三省征收稅款中扣除的,之后的加稅還沒來得及收齊就被陳虎他們砍了。
陳虎繼續(xù)在征收范陽要求的加稅,而且自作主張在月初時以大燕皇帝登基的名義要重新征收天寶十四載的租庸,雖然收沒收上來不知道,但那正倉絕不可能是空的。
到底是誰悶聲發(fā)了這么大個財?
“孫家,肯定是孫家的人!”吳玉成特別著急的想要表現(xiàn)自己,一聽完趙鐸的疑惑,馬上跳了起來,“他們家祖上有人在范陽學過明算,一直都是縣里的倉督,這肯定是他們搞的鬼!”
“孫家?”
趙鐸捏著下巴琢磨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們竟然毫無印象。
錢文遠跟著也點了點頭:“孫家人向來又精明又貪婪,本來只是小戶,就是因為有人在范陽學了明算,少了他們這縣上的賦稅收支就難以算明,這一任一任的縣令才捏著鼻子放任他們不管。這家人,雁過都要拔根毛,更別說這么大一堆無人管束的錢糧?!?p> 馮元高握緊拳頭:“縣令,咱們?nèi)プ崴活D,把糧食搶回來吧?!?p> 趙鐸擱下賬簿:“嗯,孫家肯定是要去一趟。但我現(xiàn)在比較想知道的是,諸位少郎君跑到縣衙來,是幾個意思???”
吳玉成和馮元高兩人你一嘴,我一舌把他們仨的豪情壯志說了一遍。
趙鐸差點就笑出聲了。
他果斷地搖頭:“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打算為了三位公子而跟馮,吳,錢三家都鬧翻。若是真想在縣衙任職,便讓你們父親來跟我說?!?p> 吳玉成立刻急得跳了起來:“可是……”
趙鐸擺擺手:“別可是了,這不是做生意,你若是能想明白利害,便不會這么莽撞的到縣衙來;你若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厲害,那便是一時沖動,將來說不定要后悔。我不想跟你們家結(jié)仇,更不愿你們在關鍵時刻后悔,給你們也給我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他夾起卷軸:“孫家住哪?”
吳玉成和馮元高還懵著,錢文遠下意識地答道:“興盛坊進門頭一家……”
趙鐸點點頭:“謝了啊。”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