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庸人
阿史那休謨縱馬狂奔了到自己的軍帳前才松了口氣,他齜牙咧嘴的奪過守帳軍士腰間得橫刀,沖進軍帳不由分說便是一刀,照著孫伯庸的腦袋劈去。
“漢賊誤我,今日必斬下你這顆臭羊頭!”
“休謨兄長!”
站在孫伯庸旁邊正在跟他說話的牛尚虎也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伸手去拽阿史那休謨的胳膊,那一刀稍稍偏了方向,“唰”一聲從孫伯庸右手手肘上砍過,熱騰騰地鮮血“嘩”地撒了一案幾。
孫伯庸發(fā)出凄厲地慘叫,整個人仰頭倒在坐榻上,竟是屎尿齊出,痛得暈死了過去。
阿史那休謨卻一點沒有消氣,甩開牛尚虎,又揚起刀子:“這漢賊必是那燕平的細作,他告訴我們燕平城只有三百名老弱殘兵,沒有足夠的武器和鎧甲,也沒有弓箭。但今日之戰(zhàn),他們不但有許多的人,而且都是精于戰(zhàn)陣的老兵,而且他們還有投石車和……和射雕手!”
阿史那休謨說到射雕手時,鼻子猛然一酸。
今日折在城下那兩個親兵是跟隨他多年的勇士,有以一敵十之勇,而且對他忠心耿耿,他們本該隨自己回到草原上,重新在狼旗之下奔馳,成為他這個未來突厥可汗鋒利的刀刃。
可現(xiàn)在卻不聲不響的死在了這種泥巴糊的小城下面!
牛尚虎想到自己那三百個幽州兵,也覺得不太舒服,但他也不贊成阿史那休謨就這么把孫伯庸砍了。
他無奈的拉著阿史那休謨:“休謨兄長,你現(xiàn)在殺了他也無濟于事。咱們此次出兵可是瞞著陛下和平公他們的,若是就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不但你我要惹大麻煩,就連你我的父親恐怕也要被陛下重重發(fā)落。我們應(yīng)當好生合計合計,接下來該如何應(yīng)對才是?!?p> 阿史那休謨手腕一抖,橫刀插在孫伯庸耳朵邊上:“阿巴,給這小子止血,然后用鹽水將他潑醒!”
他轉(zhuǎn)身坐在軍帳正中的坐榻上:“我沒說要撤退。不將燕平城踏個粉碎,將那姓趙的小子掛在范陽城頭暴曬三月,便不能消我心頭之恨!只是,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你有什么主意?”
牛尚虎心中暗暗叫苦,他是跟來湊熱鬧的啊。
打仗這種事兒別說學(xué),他就是想也沒有想過,就連他父親也不是武將出身。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想也得想。
牛尚虎煩躁的望著對面的血跡,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今天那些撤下來的人,三百幽州兵啊,整整一個半營。他留了一百人在身邊,派出去的兩百人折了足有三分之一在那座小小的土城下面。
他定了定神,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建議:“咱們斷不可再把手上精兵折在城下了?!?p> 阿史那休謨一拍案幾,這個建議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他手上那一百五十名騎兵可都是突厥貴族子弟和他們各自的親兵,其中還有兩個是阿史那家族的旁支兄弟,若是城中真有精兵數(shù)千,那肯定不能再讓這些人去拼死。
但既不能退,又不能打,這又如之奈何?
牛尚虎叩著案幾,接著說道:“我聽說那姓趙的小子特別擅長用疑兵之計,說不定這也是他虛張聲勢的功夫。明日便讓那些新征發(fā)的民兵分成幾批繼續(xù)攻城,燕平城的城墻都是夯土造的。如今正是春日,雪水融化,正是土墻容易塌陷的時候。即便沒有攻城器械,讓那些民兵用木棒敲打,或許也能奏效。”
“休謨兄長您的騎兵和我的幽州兵則去四周村落縣城再招募些人來,他們的人得不到補充,而咱們的人源源不斷,就這么從早到晚不停息的跟他們耗下去。我就不信,那些人能不死不傷,不知疲憊?!?p> 阿史那休謨越聽越喜,一拍大腿,大聲喊道:“好計策?。∩谢?,你果然是個聰明的人,比那個該死的孫伯庸好!”
牛尚虎暗自嘆了口氣,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這個夸獎而高興。
翌日,叛軍一大早就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
同樣是幾百個民兵沖鋒,后面跟著十幾騎突厥騎兵,有人后退便就地斬首。
燕東關(guān)等人嚴陣以待,但等了半天也沒有人攻上城墻。
這些新招募的民兵遠不如幽州兵驍勇,也沒什么過人的戰(zhàn)斗技巧,與其說是來攻城,還不如說是送死更為恰當。
他們哭嚎著踩著前面一人的尸體攀上城墻,然后很快就被刺落下來,變成后人的墊腳石,逃跑是不能逃跑的,站著不動也會成為那些突厥騎兵的靶子,他們畏懼城上的射雕手,不敢靠城墻太近,但射殺城下的民兵卻一點都不手軟。
這種攻城的強度自然不能對燕平城造成什么威脅,但燕平人的心情卻比昨天更為沉重。
“我看這些人跟咱們就差不多,根本不會打仗?!?p> 馮元高靠在垛堞口,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一個剛剛被自己砍死的人推下城樓,砰的一聲,他背后發(fā)出一聲驚呼。
“這不是三里村的憨柱子嗎?”
馮元高猛地轉(zhuǎn)身,看見自己身后站著一個渾身都在發(fā)抖的團練兵大爺,他手上那桿長槍血跡斑斑,看來也沒有少殺人,但看見熟人的感覺好像還是不太一樣,他砰的跪在了地上,發(fā)了癔癥一般。
“老天爺保佑,可不是我們主動想要殺你們的!可不是我們想要殺你們的,這……這……你們怎么能跟著胡兒來打咱們燕平呢?”
馮元高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應(yīng)該把老頭拉起來,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啞了似的,發(fā)不出什么聲音。
對面的戰(zhàn)鼓又響了起來,他扭過頭,發(fā)現(xiàn)新一輪的進攻開始了,幾百個黑影在突厥騎兵的驅(qū)逐下跌跌撞撞沖向城墻。
他聽見自己腦子嗡的一聲,胳膊比腦子還快,已經(jīng)將那老頭拉了起來,他恢復(fù)了說話的能力,低聲吼道:“快去站好,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你!”
老頭也聽到了戰(zhàn)鼓的聲音,他打了個寒噤,想起自己剛才刺下城樓的那些人,他們手中雪亮的刀子可不是敘舊的玩意。
他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握緊了槍桿,卻又老淚縱橫地嘆道:“他們也不是什么壞人吶。”
馮元高已經(jīng)拔出橫刀往旁邊跑了,聽見老頭的話,又轉(zhuǎn)身推了他一把:“下不了手就滾下城墻去,別耽誤大伙!他們不是壞人,難道咱們就是壞人?”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別他娘多想了,至少咱們現(xiàn)在還能為自己的父老而戰(zhàn),即使是死了……至少也不是枉死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