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做客
后面那漢子不會說漢話,倒是顏從遷的突厥語說得不錯,兩人很快就做完了交流,幾個牧民都翻身下了馬背,取下馬鞍旁邊的酒囊遞給趙鐸。
“這位是阿會部下屬的烏勒部俟斤塔黑,他說可以帶我們?nèi)ヒ姲康乃亵斅楹梗俏覀兊氖孔洳荒芟律??!?p> 趙鐸想了想:“可以。讓全軍就在此處吃飯。再叫上劉武和盧易,我們五個人走一趟?!?p> 塔黑重新上馬,在前面帶路。
走了有半炷香的時間,前面開始出現(xiàn)零散的潔白氈包。
“這是烏勒部的氈包,阿會部還在前面。草原現(xiàn)在不安全了,我們只能聚在一起放牧。”塔黑低聲介紹,再通過顏從遷翻譯到趙鐸的耳朵里。
趙鐸在觀察周圍。
明明是水草豐美的夏季,依舊有許多羊瘦弱嶙峋,大多數(shù)氈包都冷冷清清的,太陽已經(jīng)要落進地平線中,他們都還在勞作,沒有吃飯的意思。
氈包周圍沒有防護,也看不見帶刀的壯年男子。
若不是遭遇了什么災(zāi)難,這個部落絕不會混成這般模樣。
又走了一段,前方響起悶雷般地馬蹄聲,塔黑示意趙鐸他們等一會兒,他自己縱馬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百余匹戰(zhàn)馬停在了距離趙鐸他們五十步地草原上,最前面的騎士身材高大,穿著件無袖的皮甲,露出來的皮膚黝黑發(fā)亮,他雙腿夾著馬腹,身體挺直,手中握著一把騎弓,鷹隼般目光上下打量著趙鐸。
趙鐸主動將腰間的橫刀交給燕軌,騎著大青騾子向前:“敢問前面的勇士可是阿會部的速魯麻汗?”
“是我。天可汗的勇士,你們?yōu)楹我缭礁呱酱蠛樱幌凶咔Ю飦淼轿野康耐恋??”他的漢話說得很不錯,比唐蘇合思更為流利,只是手中的弓箭繃得緊了些。
“我們替天可汗追逐盜賊,順路替家中長輩來看望老朋友?!?p> “阿會部有你們的老朋友?”
“有一位名為必勒格的勇士,曾在范陽城中與這位顏家郎君的長輩痛飲過美酒,他邀請我們前往之地正是阿會部,不知那位勇士是否說了謊言?”
速魯麻愣了愣,垂下了弓箭:“你們是中原顏家的子弟?”
顏從遷拍馬走到趙鐸身邊:“顏氏四十二代孫顏從遷,見過速魯麻汗?!?p> “可有信物?”
“有的?!鳖亸倪w從懷里取出一串發(fā)黃的骨質(zhì)飾品,交給塔黑,讓他送到速魯麻手上:“這是當(dāng)年必勒格汗交給家中阿翁的信物?!?p> 速魯麻接過那串飾物,輕輕觸摸,端詳了良久,才長長舒了口氣:“他沒有說謊。必勒格是我的父汗,也是阿會部前任俟斤。草原現(xiàn)在不安定,我本不該允許你們進入阿會部。但既然是父汗曾經(jīng)的邀請,那我等必須履行——歡迎來自中原的朋友!”
他將那串骨質(zhì)飾物揣進懷里,抬手一揚,身后那些壯漢立刻放下了弓箭,隊伍里響起了歌聲,最前列的五人跳下馬背,解下馬鞍旁邊的酒囊和銅碗,一邊揮舞手臂,一邊蹦跶著迎向趙鐸他們。
“這是下馬酒。”顏從遷低聲在趙鐸耳邊說道。
“好。”趙鐸立刻在腦子里對上了號,決定要從饒樂繞回盧龍之后,他就在主動向顏從遷學(xué)習(xí)些奚人的禮節(jié)。
速魯麻親自將酒碗遞給趙鐸,他立刻躬身謝禮,然后用手指沾酒,灑向天空和大地:“感謝長生天賜我們美酒!”說完,才將酒一飲而盡。
速魯麻見他動作自然,臉色緩和了些,做客之人若是一點不知道主人的禮儀,那就不由得他不生疑惑了。
“走吧,這里距離大帳還有些路程?!?p> 隊伍掉頭,換了速魯麻汗帶路,唐蘇合思也嘰嘰喳喳跑到了他身邊,這個黑臉漢子對女兒的溺愛倒是溢于言表,全程都笑瞇瞇的聽她講話,時不時側(cè)頭看一眼趙鐸和顏從遷。
這一路的氣氛稍稍輕松了些,但那些牧民仍然沒有將騎弓收起來。
趙鐸跟在速魯麻身后進了大帳,他作為客人中最尊貴的,座位就在速魯麻旁邊,之后是顏從遷,唐蘇合思不講規(guī)矩的擠在顏從遷身邊坐下,速魯麻竟然也沒說什么。
主食尚未送上,速魯麻便張開了雙手:“十幾年前,父汗必勒格與顏家伯父在范陽相遇,他們在同一個火堆前同飲一壇子美酒,現(xiàn)在必勒格的后人和顏家伯父的后人又聚在同一個大帳中,共飲最香的茶,最美的酒,這是長生天的恩賜,我們不能違背它的意志。來,讓美酒裝滿客人的銅碗?!?p> 他話音一落,十幾個奚人姑娘魚貫而入,手里拎著銅壺,笑吟吟往趙鐸等人面前一站,壺嘴微傾,清澈的酒液便淌入了碗中。
趙鐸和顏從遷對視一眼。
禮儀到這兒就不對了,雖然草原民族愛喝酒不假,可在主菜還沒上來之前,喝的卻該是奶茶,速魯麻將奶茶換成酒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他不希望和趙鐸他們有什么更深入的交流。
早早把趙鐸他們灌醉了最好,即便做不到,把自己先灌醉也是可以的。
趙鐸心中微微一沉,恐怕這位俟斤不會那么輕易同意與自己換馬。
沉默了片刻,他給了顏從遷一個眼神,示意他會再想辦法。
奚族的歌聲響了起來,清冽的馬奶酒一次又一次被添滿。三巡之后,水煮全羊也被端了上來,趙鐸他們幾個分到的是最為肥美的部分,味道竟然絲毫不遜于后世的手把肉。
趙鐸吃得眉開眼笑,不停的稱贊阿會部的手藝,興到最濃時,他站了起來:“阿會部的兄弟給我們最肥美的羊肉,給我們最香醇的美酒。我們無以為報,我們這次從中原來,也帶了些不值錢的小玩意,為了感謝阿會部的兄弟的熱情,希望阿會部能收下?!?p> 速魯麻臉上的笑容一僵,遞到嘴邊的酒卻撒在了前襟上。
果然還是來了。
漢人送禮,那不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奚王對天可汗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變了,雖然還沒徹底撕破臉,但他們五部的俟斤都嗅到了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若天可汗尚在,速魯麻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大唐;但天可汗拋棄了他們,他還能怎么辦?不隨奚王出兵,便已經(jīng)是最大限度地忠誠了。
“不必!區(qū)區(qū)酒肉,不值一提。”速魯麻干笑著擺了擺手,鼓起勇氣捅破了窗戶紙,“趙都尉之前說你們?yōu)樘炜珊棺凡侗I賊而來,不知這盜賊是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