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先救人
盧順德坐在農舍里,面前擺著一盞茶,手上捏著一串佛珠。他不信佛,但在這種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捻佛珠比打卦更讓人心中安寧。
他并非生來就是心狠之人,從小學的也是詩書禮教,圣人之言。
“我都是為了盧家!”他喃喃自語。抬頭瞥見供的香燭快燒到盡頭,他起身又點了一對新的,剛插進香爐,便聽見“砰”一聲門響,一個家丁滿臉雨水的沖了進來:“主家,不好了,趙鐸……趙鐸帶人打上來了!”
盧順德手一抖,整個香爐都被帶翻在地,:“怎么可能!秀水村的鄉(xiāng)老乃是我盧家家生兒,我家老祖與他有大恩,他答應我除非他死,否則絕不會讓趙鐸到職田來。難道……難道趙鐸真敢屠村?”
那家丁可管不了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他只想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們有幾十個人,功夫都好得很,大家不是對手??!”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一半!”
“拖住他們!只要能死人,趙鐸就難辭其咎!”
“可大家伙……”
“聽好,盧家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你們生在盧家,長在盧家,除了不姓盧,跟盧家人有什么兩樣?有刀子的便拿上刀子,有匕首的就拿上匕首。這種天氣,趙鐸可分不出誰是難民誰不是,你們最好是能將他們都殺掉,即便不能,殺了趙鐸一人,也是好的!”
盧順德手抖得厲害,抽了好幾下才將匕首從靴子里拔出來,一把塞給那個家丁,又將他推出門去:“去!辦不成事,就不用回來了!”
趙鐸也怒到了極致!
他萬萬沒想到盧順德竟然這么喪心病狂,還這么蠢!為了逃脫州里的查戶,也為了誣陷自己,敗壞朝廷的聲名,竟然不惜殘害數(shù)百人的性命。
盧順德以為這是一石二鳥的妙計嗎?
這特么是同歸于盡的昏招!
他一腳深一腳淺的沖進田里,撿起鏟子,一邊刨土,一邊怒喝:“別他娘打了,救人為先!能動彈的人都來幫忙,把人拉出來,先清理口鼻處的泥土,再擠壓胸腔……劉武,你帶頭挖人,我來搶救!”
趙鐸扔了鏟子,跑到一個老頭身邊,三下五除二清理了他口鼻上的泥土,附身做人工呼吸,然后使勁摁壓胸腔,一邊摁,還一邊招呼他的媳婦、老伴:“都給我看好了!女人之間相互救,只要能活下來,我趙鐸定會還你們公道!”
老頭嚶一聲轉醒過來,猛喘了幾息,驚訝的開口:“您……您才是節(jié)度使?”
趙鐸沒聽見,已經(jīng)跑到了下一個人身邊。
這些難民中老頭不多,多是婦人。即便是這種性命攸關之時,趙鐸也不敢太唐突,做心臟復蘇就已經(jīng)逾矩了,人工呼吸更是不敢想。好在,盧家家丁辦事并不利索,大多土坑都只填到一半,挖出來的人大都沒有喪失意識,清理完口鼻之后便能自行恢復呼吸。
士卒都在救人,但他們的數(shù)量分散在千畝土地上,著實有些不夠看。
被救起來的難民也在救人。
張武腦袋被打破了,生死未知;張文背上手上都挨了幾棍,一動就鉆心般地疼,但他還是跛著腳在地里到處跑:“小弟,這邊也有一個!”
張斌跑過去,使出吃奶的勁兒,將一個女子翻過來,令他失望的是,這個也不是他娘親,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幾圈,他咬咬牙,伸手去清理那女子口鼻中的泥土。
金千城他們將坑中的小孩舉得高高的,大人們已經(jīng)被泥土埋到了脖子,每一口氣喘得都十分費力,他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炸開了,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手也沒有力氣。
他聽見小孩哭了。
抱歉,實在舉不動了。
呼——
拔蘿卜的聲音在夢中響起,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舒爽,就像是清晨推開房門呼吸到第一口空氣一樣,他忍不住貪婪的大口大口吞咽起來,要爆炸的腦袋瞬間舒服了,他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一張男人的大臉。
”啊啊啊啊——”
金千城一叫,反倒嚇了那人一跳。
“呸,沒事就早點起來,差點老子就親上去了——節(jié)度使這救人的法子著實惡心了些——呃……”那士卒甩開金千城,扭頭到旁邊吐了口酸水,“行了行了,沒事就趕緊救人吧!”
盧易左一棍右一棍,打趴了十幾個盧家的家丁,他們還認識自己,甚至喊他幫忙。他現(xiàn)在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盧”字,他只能拼命的打倒攔住他的人,救出泥坑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叔父為什么要造這么大的孽,他就不怕盧家子弟遭報應嗎?
“又挖出個女人,像是沒氣了。節(jié)度使說可以摁胸脯,親嘴子,可這不是調戲婦女嗎,咱都是有婆娘的,這也不敢再娶一個?。 眱蓚€士卒在前面說話。
盧易擰起眉頭,大步流星的跑了過去:“人呢?”
士卒伸手指了指,盧易聽到自己心里哐當一聲,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氏!若不是他和盧家,這婦人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啊。
他腦子一片空白,身體自己動了,沖上去清理完那張氏口鼻中的泥土,直接附身嘴對嘴吹起氣來,旁邊倆士卒都傻了。
關于急救知識,盧龍軍和燕平軍中有專門訓練,他們這些城防兵練得就要少些,對于盧易如此唐突的舉動,兩人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出來。
不但親嘴,還伸手摁在人家胸口,這要是有丈夫的,不得結下血仇??!
盧易聽見張氏口鼻中開始響起細微的呼吸聲,眼淚唰一下便落了下去,他直接將女人抱了起來:“將她送到農舍里去。等她醒了,我娶她!”
天色漸明,趙鐸站在土地中央喘氣,他嫌袍子礙事,早就脫了,后來靴子也跑掉了,現(xiàn)在渾身都是泥水,赤腳,還打著赤膊,活脫脫一個鄉(xiāng)下小子。周圍或站或坐全是人,大家的神情都很復雜,恐懼、慶幸、憤怒交織在一起,反而讓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劉武跑來告訴他盧順德跑了,農舍里只剩下盧家的牌位和一個傾倒的香爐。
趙鐸雙手叉腰,抿著唇,心中的情緒不停翻滾。他很想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先把盧家全部人控制起來,但僅剩的那幾分理智又在告誡他,這不符合他的處事方針,將一個家族趕盡殺絕的代價太大,他承受不起。
“節(jié)度使,您別讓他們停,俺家妞妞還沒找著……您讓他們再找找??!”人群中傳來哭聲,一個滿臉泥土的男人雙腳并用的爬出來,伸手想要去拽趙鐸的褲腿。周圍人感同身受的飲泣,紛紛給他讓出了路來。
趙鐸滿心都是愧疚,連忙彎下腰,伸手想去扶他。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兩人接觸的一剎那,那人從懷里摸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向趙鐸喉嚨劃去:“狗官,你害我主家,今日定要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