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中原
大唐的河南道相當(dāng)于后世的河南山東全境，安徽江蘇北部，有河南府一府，二十九個州，轄一百九十六個縣，幅員遼闊，人口眾多。
李勝景不但精通塞外各部的風(fēng)俗，對于中原諸州一樣很了解。
趙鐸令船隊在登州外?？浚约簬е顒倬?、劉武和沈家三兄弟進文登縣城打探消息。
他一直都很疑惑，本該在正月就死掉的安祿山，到現(xiàn)在也沒個信。江南的永王沒撈到機會叛亂這點他能理解，畢竟被自己搞了一下，肅宗上臺更加合理合法，玄宗也還沒來得及讓手下的兒子們都去當(dāng)節(jié)度使。但那胖子不死這點就很不能理解了，自己這小蝴蝶扇的是什么妖風(fēng)，竟然還能替他續(xù)個命。
沈家三兄弟是曹州人，他們流落盧龍時，曹州，兗州，鄆州都已經(jīng)落入了燕軍之手，到現(xiàn)在又過了大半年，不知道情況究竟如何。
文登縣尚未落入燕軍之手，但也看不出還在大唐的管控之下。
路上沒有衙役，官衙的大門也是緊閉著的。城門口坐著全是人，他們也沒有別的商品，賣的就是自己。趙鐸親眼看見一些衣著尚好的人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像是挑揀貨物一般上下打量那些衣衫襤褸之人。
長得俊俏的姑娘和后生是最好賣的，往城門口一蹲，立刻便有三五個人擁上去問價，價格合適，立刻交錢，將人帶到官道旁的馬車上。其次是壯年男子，再其次是童男童女，最后才是長相普通的半大小子。至于老人，婦人和嬰孩，幾乎沒人買。
到中午時，挑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城門口沒被挑中的那些人開始嗷嗷的哭起來，有的是哭自己的前路，有的是哭被買走的家人。
一片哀鴻，不堪入耳。
李勝景揣著兩塊餅子從城里出來，遞給趙鐸：“大郎，吃塊餅子墊墊肚子，咱們恐怕得回船上才能吃上飯了?！?p> “城中沒人賣糧了？”趙鐸問。
李勝景點點頭，哀嘆道：“一斗糙米賣到了七八十文，那些普通人家根本就吃不起。還有藥材和農(nóng)具，都是天價。去年收糧時遭了兵災(zāi)，地里頭成熟的糧沒能收上來，今年沒種子往下種，這一來二去的，要餓死不少人呢?！?p> 他越說越覺得趙鐸光芒萬丈。要不是他雷厲風(fēng)行的平定奚人之亂，又狠抓秋收春耕，盧龍只怕比文登縣還要慘。
“這邊人市早上開，過了中午便就歇了。來買人的有登州本土的鄉(xiāng)紳大家，也有從江南道，淮南道過來的牙行販子?！?p> “這么遠買回去能掙幾個錢？”
李勝景憨厚地笑了笑：“去江淮有運河，官道也寬敞，倒是用不了幾個成本。您想想，這些人要是弄到盧龍，不也有人愿意花大價錢去買嗎？”
趙鐸瞅了瞅他，這老小子不愧跟李守言是一族的，都蔫壞。這是在暗示他，天下的鄉(xiāng)紳大家都是這么做事，盧順德他們?yōu)榱藥讉€戶數(shù)，連殺頭的罪都敢犯，別說只是花錢了。
朝廷缺錢，百姓缺錢，唯獨中間的世家不缺錢。
他想到唐朝后期那些皇帝，除了一兩個玩樂天子之外，其他的都是滿腔熱血想要重建盛世的，就是能力和格局不夠，雖有元和中興和大中之治，卻也不能從本質(zhì)上改變問題。
本質(zhì)問題就是世家！
趙鐸逐漸發(fā)現(xiàn)，天下動亂對于那些二三四流家族來說，竟然是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大郎，你有看中的也可以買上些一路上伺候著，咱們船還裝得下百十來號人，將來帶回盧龍也可以增加些戶數(shù)?！崩顒倬拜p聲道。他以為趙鐸心軟，看見這慘狀會忍不住出手相助。
然而趙鐸只是搖了搖頭：“既然買不到補給，便應(yīng)當(dāng)早些出發(fā)。走吧，回去了?！彼_實很痛心，但沒有金剛鉆，就攬不了瓷器活。城門口這一兩百號人，個個都是長嘴的，船上的糧食淡水都有定數(shù)，他不可能克扣使臣和士卒的口糧來發(fā)這個善心。
早日見到皇帝，協(xié)助朝廷停止戰(zhàn)亂，才是正理。
離開登州，又向南走了五六日，到密州的莒縣停留。情況沒比文登縣好多少。唯一的區(qū)別是，莒縣有灘涂，方便曬鹽，海邊的豪紳將原本幾處官營的鹽田劃歸自己所有，曬鹽賣給燕軍，也賣給唐軍。他們自己就需要大量的人口，人市中江淮商人反倒比文登縣要少。
趙鐸花錢從一處鹽田的小工頭處買了些糧食和淡水，順便問了問鹽價，得知他們現(xiàn)在全都是大宗出售，價格漲到了戰(zhàn)亂前的六倍。
百姓吃不起糧，小門小戶的人家吃不起鹽，天知道錢都被誰掙去了。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特別是當(dāng)著那些使臣的面，雖然他們還沒有露出什么異樣，但這些大唐文武將吏自己心里還是感覺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第十日，船隊行至海州胊山縣，情況卻有了顯著的不同。雖然鄉(xiāng)野城垣之間還是很蕭條，但卻不混亂。街上沒看見亂哄哄的災(zāi)民，田里大都還種得有青苗。
趙鐸當(dāng)即命令船隊停了下來，若是此地還在朝廷的有效控制當(dāng)中，他們或許能夠上岸休整一兩天。平盧將士和新羅人還好，契丹奚族室韋靺鞨四族的使臣本就坐不慣船，五六日倒還無妨，這一次已經(jīng)近二十日沒有下船，不少人都叫苦連天，覺得自己患上了什么絕癥。
“海州在漢時為東海郡，戶數(shù)多達三十五萬，人口亦超過百萬。此處與沂州相鄰，不分彼此。光是一等豪族便有瑯琊王氏和蘭陵蕭氏兩家，其余二三等士族還有顏家，徐家，惠家，符家和諸葛家，尋常毛賊惡吏不敢在這兩郡鬧事，所以才有此太平景象吧。”
李勝景一開口，倒是把趙鐸嚇了一跳。
他現(xiàn)在一聽到世家的名頭就頭疼，能被李勝景這等人稱為一等豪族，想來絕不是盧家那種水貨。
下船走了一陣，他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擔(dān)憂，拉住李勝景，低聲問他：“瑯玡王氏和蘭陵蕭氏與李家相比，如何？”
“這……”李勝景竟然為難起來了，斟酌了好一陣，“大郎此話，勝景無法作答。我遼東李家乃趙郡本家支脈，猶樹枝也，而瑯琊王氏與蘭陵蕭氏乃樹之根也。即便樹枝粗壯，樹根纖細，兩者也不可比較。”
趙鐸果斷的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