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月光透過窗欞,給昏暗的房間里添加了一層極淡的亮色。簡單到簡陋的房間里,連夢中人的呼吸都清淡得若有若無。
方見猛然驚醒,呼的一下坐起身來。
淡淡的汗跡在額頭浮起,然后迅速的隱沒無蹤。在他的胸前,一顆暗紅色的心型吊墜散發(fā)出一絲清涼的氣息,把他散亂的氣息瞬間撫平。
看不見的黑暗中。方見的嘴巴咧了一下,算是一種自嘲。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這種夢了吧,也不知道是剛從夢中醒來,還是現(xiàn)在仍處夢中?
這里是楓云國慶州府慶云縣大明鄉(xiāng),現(xiàn)在是建豐八年。舅舅是原慶云縣丞,剛剛升任慶云縣令。女朋友是陳芙,標準的官三代。鄉(xiāng)衙里住著的還有京城來的大吏,自己馬上就要升遷擺脫高職低配的尷尬處境。院子里共住著三十九人,七女三十二男。隔壁的陶勇正在說夢話,與他同屋的趙致快要醒過來,即將發(fā)飆……
無數(shù)的信息紛至沓來。方見苦笑一聲,謹慎的向著高空中神秘的命運之神發(fā)出一絲隱晦的詛咒。
方見是個復雜的人。這是他自認為的,在別人眼里他的這種想法完全沒有事實支撐。他的人生簡直平淡如水。自幼父母雙亡算是一點瑕疵,但是在天才光環(huán)的映襯之下,這一點點遺憾簡直不算什么事。誰的爹媽能長生不死呢,留下逆天的基因就足夠了,好處不能都讓一個人得了吧?
天才的事跡布滿了他尚且短暫的人生,直到十八歲生日之前達到頂峰。在暴風雨之夜因為練功而莫名其妙的被雷擊之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才跟傻大膽還真是只有一個轉身的距離。
誰也不知道方見被雷擊昏迷的十八天里在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見無數(shù)的人圍在他的身邊熱鍋上螞蟻般的忙亂。甚至有心理陰暗的人背地里想著,要是自己有這么多人關注,就是被雷劈死也值了。
所以當方見神奇的醒了過來,經(jīng)過短暫的休養(yǎng)又開始了更加變本加厲的折騰后,人們已經(jīng)麻木了。在地下傳說中,方見這兩個字的魅力上升到了鄉(xiāng)下人用黃紙貼在墻上,逢年過節(jié)頂禮膜拜的神祗同樣的高度。
只有方見自己知道?;杳缘氖颂炖?,其實他在一個未知的時空里,度過了十八年的漫漫人生。那里有高大的鋼筋水泥建筑,有光怪陸離的狂歡之夜,有稱為高科技的人工智能,支持人類從一個個聚居的大星球上飛向遙遠的太空。在稱為地球的母星上,有神奇的古武術,將人體的潛能開發(fā)到了一種神話般的境界。通過無數(shù)閃耀著思想光輝的典籍修煉,讓修煉者完成從人到超人的蛻變。
那里還有親愛的父母、師祖、至愛親朋。有關于自己不祥身世的預言,有同樣天才的資質和成就。就是毀滅,也來的那樣的非比尋常。
那被宇宙射線融化為灰燼的最后輝煌,方見至今依然不想再次想起。彪悍的人生,真的能夠重復啊……
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方見依然無法給自己一個堅定的解釋。只有身上佩戴的暗紅色心形吊墜,作為兩世穿越的唯一紐帶,依然穩(wěn)穩(wěn)的佩戴在脖頸上,靜靜的守護著他。那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在雷擊的恐怖能量和宇宙射線的穿透瞬間,她散發(fā)出柔弱的光芒,堅定的包裹了自己的靈魂,完成了兩世輪回穿越中心智的完整。
“好吧,抓住現(xiàn)在。”方見微微笑了起來,一絲不安盡被拋諸腦后:“管他去。走到此處說此處,到了揚州便看燈。想不清楚,就由他去吧。”
千里之外,楓云國都。
巍峨的宮殿群在暗夜中如猛獸般佇立,點點宮燈仿佛明珠鑲嵌,靜靜的照拂著這茫茫夜色。
寬闊的書房內,一個身穿粗布便裝的雋瘦中年人隨意的依靠在鋪著明黃靠枕的楠木長榻上,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空中出神。
“云靄,幾更天了?”過了許久,中年人從茫然中緩過神來,隨口問道。
靜靜站在榻旁的一名身穿紫紅蟒袍、頭戴紗冠、手持拂塵的白發(fā)老人聞言,抬頭答道:“已經(jīng)二更天了。陛下已經(jīng)忙了一整天,想必有些倦了,不如早點歇息為好?!?p> 這名看上去普通的中年人,正是楓云國當今皇帝云破天。
他抬頭看看寬大書桌上大堆文案,苦笑一聲:“哪里能夠歇息?奏章還有不少,看來今夜又要無眠了?!?p> “陛下一定要愛惜身體啊?!痹旗\心疼的說道:“國事繁重,哪里是能夠一朝一夕處理得完的?上古帝皇講究無為而治,陛下不妨效仿一二?!?p> “呵呵”,云破天聞言笑了起來:“上古民風淳樸,人煙稀疏,講講無為而治倒是不失中正?,F(xiàn)如今人心不古,治下之民比起那時多了何止千倍萬倍?如果再來個無為而治,出不了半年,就有人要反天了。”
他站起身來,在地上踱了幾步,來到書案前,隨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奏折:“就像這慶州來的密報。按理講,慶州算是朕比較放心的地方了吧?現(xiàn)在看起來,那里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楓云國九州四十二府一百八十縣,哪里能夠讓朕省點心呢?”
“有陳大人坐鎮(zhèn)慶州。即使有些宵小之輩,諒他們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云靄微微抬頭,朝著云破天勸慰道。
“嗯。”云破天點點頭:“不管怎樣,都要防患于未然。老陳那批人都老了,現(xiàn)在下一輩正要起來。如果這批人得用,倒還可以省點氣力。如畫江山,一定要在朕這一代打下來,不能再把包袱甩給后人?!?p> “陛下且放寬心。依老奴看,幾位皇子都是才具出眾之輩,長公主更是驚才絕艷,一定能夠輔助陛下創(chuàng)出一番宏圖偉業(yè)?!痹旗\笑著安慰道。
“哼?!痹破铺斓α艘宦暎骸澳菐讉€孩子,倒是都有些能耐。不過據(jù)我看來,除了凰兒,他們都沒有把本事用到正經(jīng)地方。這樣的格局,朕怎么放心把這天下交付到他們手里。”
口中嘆著,云破天走到窗前。怔怔的望著漆黑的夜空,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
沉默許久,云破天突然開口問道:“我聽說常林近來跟老二走得很近?”
云靄眉梢微挑,沉聲答道:“這事老奴是知道的。常林辦事還算穩(wěn)妥,跟二皇子結交一二,也是順水推舟,給陛下添些耳目?!?p> 見云破天不語,云靄補道:“自陛下登極以來,深諳前朝教訓。政令均出于資政院,限制了中宮的權力。想來即使宮中有些不安分的,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礙?!?p> “雖說如此,你們畢竟是我身邊的人。朕的一言一行,愛好憎惡,都在你們眼里。你我是放心的,其他的人你要給我看好了?!痹破铺煲娫旗\惶恐,溫言安慰道。
“陛下放心?!痹旗\低頭稟告:“常林是我一心培養(yǎng)起來,準備在我身后接替的人選。老奴對他還是有信心的,必定不會給陛下留下個爛攤子?!?p> “朕看你這身體,再跟朕個十年二十年的怕也不難。”云破天見他說的傷感,一笑便把話題岔開。
云靄不再多言,靜靜的站在那里,仿佛雕塑一般。
慶州府。
群山之中,一條蜿蜒的山路繞山而建。一面緊貼著山壁,一面臨著數(shù)十丈高的懸崖。彎彎曲曲,正是一處絕險之地。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伴著隆隆的車輪碾壓之聲,由遠及近。一輛漆黑的馬車,在不算寬闊的山道上飛馳著,絲毫不在意可能墜入山崖的兇險。驅馬之人是一條黑漢子,身材雄廓,面目猙獰。他不斷甩動著手中的皮鞭,落在拉車的兩匹健馬身上。馬兒吃痛,奔跑更加迅疾。黑漢一只大手緊緊握著韁繩,仿佛鐵鑄一般牢牢控著馬韁,讓飛馳的馬車穩(wěn)穩(wěn)的奔在道路中央。雖然夜幕籠罩只有微光,但軌跡絲毫沒有偏差。
“還有多遠?”馬車中,一聲低沉的語聲響起。
“大約一個時辰可以出山。到了山下,路就好走了?!焙跐h甕聲甕氣答道。
“加快?!瘪R車中人吩咐一聲,不再多言。車馬飛馳,轉眼便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