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到了半空中，明亮的照射著寬暢的驛道。一支馬隊輕馳而來，不緊不慢的向前飛奔。馬蹄踏在青石板鋪就的平穩(wěn)地面，發(fā)出讓人心情愉悅的脆響。伴著粼粼蹄聲，車隊馳到了一片山間的谷地。放眼望去，碧綠丘陵延綿起伏，茂密的大樹點綴其間。野花芬芳，沒膝的青草隨風(fēng)搖曳。
這是楓云國通往慶州府方向的標(biāo)準(zhǔn)驛道。自當(dāng)今皇帝登基以來，為支撐國內(nèi)強大的運輸需求，亦為了未來對各方用兵的需要，花費數(shù)年時間，整飭了國內(nèi)各條主要的通路。如今這一工程的紅利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出來，楓云國商業(yè)蒸蒸日上，發(fā)達的交通干線建功甚巨。
隊伍正中間，一輛樸素的馬車車簾挑起，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臉蛋的主人向著隊伍的前端喊道：“大人有令，停止前進，就地休息?！比缓筻驳囊幌驴s了回去。
隊伍停了下來。騎士們早已沉醉于眼前的美景，聽到敕令一陣低呼，紛紛縱馬馳上低緩的山坡，在碧草間流連。
在隊伍前方開道的方見撥轉(zhuǎn)馬頭回到隊伍中間，對著陶勇趙致吩咐道：“保持警戒?！?p> 兩人帶人分別策馬奔向馬隊的首尾，同時派出兩名警戒哨。在附近的草地上游弋，以應(yīng)對可能的危機來襲。
隨后便是安排京里和慶州兩級宣布自己升遷赦令的兩位大人，為他們在一處樹蔭下鋪好毛毯備好清茶小點，方便他們歇腳和欣賞附近的美景。
一番忙亂之后，方見在一棵大樹下站定，極目遠眺。遠遠的群山盡頭，一座大城影影綽綽，人氣直貫沖霄，正是此行的目的地慶州府。粗粗估算，還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了。
“哎。”一只滑嫩的小手從后面伸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剛才發(fā)號施令的青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馬車上溜了下來，跑到了他的背后。他轉(zhuǎn)轉(zhuǎn)烏溜溜的黑眼珠，扯著方見的袖口，示意他向遠處的草地上看去：“你看那邊，像不像一圈一圈的大蘑菇？”
方見看過去，嘴角扯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洪仲大人的隨員們，京城里的世襲勛貴、青年俊杰，此時松散的圍坐在一起，形成了幾個松散的大圈子。他們身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人手一個漆皮掉落的破舊水囊，正窩窩囊囊的往嘴里大口灌水。旁邊正在啃著草皮的瘦馬上，一卷卷破舊的行李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dāng)了。
“跟著有個性的大人混，真的好。。有趣。”方見摸著下巴笑瞇瞇說道。
“不是誰都有這份好運氣的?！鄙倌贻p笑，嗓音脆脆的十分動聽：“這些人別看現(xiàn)在跟三孫子一樣，心里不知道樂成什么樣子了。京里有句笑話叫‘不要老洪笑，就要老洪鬧。’要是老洪跟你笑瞇瞇的，那你的前程真的堪憂。要是老洪往死里數(shù)落你，那么恭喜，說明你很快就要上位了。用老洪的話說，不相干的人，你欺負他干嘛？要用的人，你不欺負他，尾巴還不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方見摩挲著下巴，仔細回憶著自己是否得到了洪仲的青睞，半天不得要領(lǐng)。他看看旁邊的少年：“小寶……”
“別叫我小寶！人家又不是沒有名字?！鄙倌瓴豢斓溃骸叭思腋阌植皇?，哪能隨便亂叫小名？”
“好吧。”方見改口道：“寶郡主……”
“算了，這么叫更別扭。”少年踢著腳下的一棵小草，悶悶不樂的說道。
方見翻個白眼。經(jīng)過這么一鬧，忘了自己想要問些什么。
“哎呀！”少年突然叫了起來：“我差點忘了。老洪讓我來叫你過去，說有什么事情跟你交待?！?p> “那你還在這里磨磨唧唧?！狈揭娫谏倌昴X門彈了一下：“還不快走?！?p> 繞過一個小山坡，一副絕美的圖畫映入眼中。洪仲盤腿坐在一棵大樹下，身前一個小幾上擺著一壺清茶，一卷半舊的經(jīng)書。風(fēng)騷的在清風(fēng)中搖擺著瘦瘦的身軀，極目遠眺，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
“洪伯伯，方見來了。”少年來到樹下呼喚一聲，便遠遠的走開去撥弄草叢中的一簇野花。
“坐?！焙橹偈栈啬抗猓钢感椎膶γ?。
“眼看就到慶州府了，你徑直上任去吧。我也有事趕回京城，就不在這里停留了。”洪仲看著方見自來熟的把自己的茶盅斟滿，又順手倒了一杯茶水自斟自飲，嘴角不著痕跡的咧了一下。
“那怎么行呢，都到城外了?！狈揭娦θ菘赊涞目粗橹伲骸昂榇笕艘欢ㄒM城歇息一下，也好讓下官盡盡地主之誼?！?p> “你算是什么地主！”洪仲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不過是想拉我的虎皮給你壯壯威勢罷了，跟我耍心眼你還嫩點?！?p> 揮手打斷方見的解釋之詞：“我的差事已經(jīng)辦完了，沒有理由再在慶州停留。你自己好是為之吧?！?p> “這么快！”方見目光如水，殷殷的看著洪仲：“我這段時間在大人麾下，實在受益良多。本還想能跟您多多請益，沒想到這就要分手了。不知大人對慶州的事，還有什么吩咐？”
“年輕人，哪有那么多愁善感！”洪仲不吃這套，一擺袍袖：“沒事的話就收拾一下，自己先走吧。我沒有什么要說的，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p> “我還有點事?！币姾橹俨簧系?，方見只能不好意思的說道。
“說吧?！焙橹俚皖^飲茶。
“這次把我調(diào)過來，怎么感覺這里面像是有什么事？您能否透露一點內(nèi)部消息，也好讓我有所準(zhǔn)備?！狈揭姴辉俟諒澞ń?，認真觀察著洪仲的臉色。
“哪有什么事情？”洪仲眉毛不動聲色的輕抖了一下：“別太算計了，心眼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認認真真為官做事，不要在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上留心，對自己的心性沒什么好處。一州的理刑官要做的，就是堂堂正正、嚴峻律法、清理冤獄、還地方一片清明，為百姓造福?！?p> 他面帶期許的看著方見：“你在年輕一代里算是個才俊。你的心眼嘛……我也沒什么好說交待的。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培養(yǎng)自己的正氣。這個世上，當(dāng)一切權(quán)謀使到盡頭，拼的還是意志和道理。如果舍本逐末一心在權(quán)謀上下功夫，最終不是煌煌大道?！?p> “多謝大人指點。”看洪老頭滴水不漏、只是在大道理上打轉(zhuǎn)，方見無奈的問道：“只是慶州府那邊，恐怕已經(jīng)知道大人到了左近?！?p> “無妨。我已在日前邸報通知慶州方面，不會在慶州府停留。”洪仲端起茶杯，無意再與方見攀談。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方見悻悻起身折返。那邊小寶見他們聊完，趕過來追在他的身后：“方見，我們就要分手了，這以后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p> 她看看方見臉色：“要不，我跟洪老頭說說，再跟你在慶州耍耍吧?！?p> “你也知道不可能了?！狈揭娍粗車鷽]人，親昵的捏捏她的鼻子：“回去吧，我有機會去京城看你?！?p> “也只能這樣了?！毙殣瀽灢粯返牧镞_著，撕扯著一根無辜的草葉：“別忘了給我寫信。你要是在京城有什么事情要辦，我還是能幫上一把的?！?p> “好?！狈揭娕呐乃募绨蚺ゎ^離開，腦子里琢磨著洪仲的話：“嚴峻律法、清理冤獄？看來是真的出問題了，才讓我這么個愣子來頂缸……”
慶州府十里之外，長亭。
艷陽高照，熱風(fēng)拂面。
胡德海幾人坐在亭子里的石桌邊，默然無語。亭外七八個隨從牽著健馬，靜靜的站在樹蔭里。驛道邊，兩個身穿公服的衙役滿臉焦慮，不時向遠處眺望著。
“來了！”一個望風(fēng)的衙役高聲叫道。
眾人站起身來，走出長亭來到路邊向遠處看去。煙塵起處，一支馬隊飛馳而來，轉(zhuǎn)眼就到了亭邊。
唏哩哩一聲馬嘶，奔在最前的紅袍官吏嘞住馬韁，放緩速度向眾人等候處奔了過來。到了近前，紅袍官吏帶著眾人翻身下馬，大笑著向迎過來的眾人打招呼：“累諸位久等了！”
“見過左大人！”見來人正是去慶云縣宣旨的慶州吏選司主事左鐸，等候的眾人一擁而上，紛紛向他行禮。
左鐸奇怪的向人叢看看：“咦？怎么不見竹亭。莫非已經(jīng)忙著上任去了？”
“左大人說笑了?！焙潞Ｕ驹谌巳呵岸耍瑵M臉苦澀的說道：“因為魏大人家里出了點事情，實在不方便前來迎接，還請大人恕罪?！?p> “我倒是不在乎。不過方大人是不是在乎，我就不知道了?！弊箬I陰陽怪氣的向后面的方見看了一眼。
胡德海向后面看去。一個神情平靜、臉上帶著淡笑的俊秀青年，正沉穩(wěn)的看著他們。胡德海向后面的人群掃了一眼，目光在青年身后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身上閃過，訝色一閃而逝，然后快步上前：“可是方見大人？慶州刑司提轄胡德海，攜刑司所屬，拜見方大人！”
“拜見方大人！”身后眾人一起躬身行禮。
“不必客氣！”方見抬手扶住胡德海的手臂，看著眾人笑道：“胡老前輩前來迎接，方見感激不盡。老前輩身為楓云國八大名捕之一，下官聞名已久。以后還請老前輩多多提點才是啊。眾位同僚，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氣了?！?p> “謝方大人！”眾人心情一松，變得自然起來。
諸人一起走進長亭，早有備好的清水毛巾供人洗漱，然后奉上清茶。
“這魏竹亭，到底怎么回事？”左鐸一面拿起毛巾擦拭面頰，一面向胡德海問道：“難道升了官，就一點規(guī)矩都不講了嗎？”
“確有難言之隱?！焙潞Ｃ鎺Э嗌骸捌鋵?，昨天是魏大人迎娶五夫人的大喜之日?！?p> “怎么？莫非老魏驚喜過度，得了馬上風(fēng)？”左鐸哈哈大笑著端起茶杯。
胡德海尷尬的笑笑：“結(jié)果到了半夜，魏大人的三夫人懸梁自盡了?！?p> “咳?！弊箬I一口茶卡在嗓子里，半天才緩過來：“這事……確實有些……你說這老魏的媳婦，怎么醋性如此之重？還選了這么個時候，可真是苦大仇深……”
“所以魏大人也十分為難。一早把我叫去，令我專責(zé)今天接待方大人的事宜?？丛谖捍笕思抑胁粚幍姆萆?，方大人必定是不會在意了。”胡德?？聪蚍揭姡骸拔捍笕嗽偃屛冶磉_他的愧疚之情，還望方大人海涵?！?p> “無妨?！狈揭姴粍勇暽恼f道：“好在魏大人現(xiàn)在還在刑司理刑的位置上，一定會從速處理好這件事的?！?p> 胡德海等刑司諸人相互看看，心中暗自思忖：“這方大人處變不驚，能給同僚留下后路，看來頗得為官三昧。”
左鐸又向胡德海問道：“方大人一行的安排，是否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
“都已安排好了?！焙潞Ｏ蜃箬I拱拱手，然后向方見說道：“方大人自然是住在慶州刑司后衙。后衙中房舍寬敞，空閑的房屋頗多。如果跟隨大人前來的各位同僚沒有意見，可以一同住在后衙中，也好相互有個照應(yīng)?！?p> 方見想了一下：“先這樣吧，住下來再說。如果后續(xù)有什么不方便，再做調(diào)整不遲?！?p> 左鐸一笑：“正是這個道理。那一會兒我就回吏司交割，此次差旅就算圓滿完成了。后續(xù)方大人與竹亭的交接事宜，便在你們方便時進行。交割完畢后，到吏司辦一下手續(xù)即可。方大人初來乍到，不妨歇歇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也好了解一下慶州府的風(fēng)土人情。”
“多謝左大人指點?！狈揭娍蜌獾南蜃箬I拱手道謝。
“哪里。以后還有請方大人照顧的時候，還望大人不吝援手。”左鐸擺擺手，笑嘻嘻的說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