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錄中......”
“登錄成功。歡迎回來,三角?!?p> 我稍微等了幾分鐘,然后顯示屏上彈出一個窗口。
“您的好友亞當請求加入您的世界——”
“接受。”
畫面漸變。寬廣的沙漠,寧靜得沒有一絲風,天空橫亙著緩慢旋轉的巨大三角形,仿佛是改造的月亮一樣,泛著金屬的光澤。
我同亞當坐在新月形沙丘上,仰望著天空的三角,開始談話。
亞當是我的一位游戲好友,在很多年前——大約是畢業(yè)后認識的,一直與我交流密切。據(jù)他所說,他是研究心理學的專家,我們經(jīng)常會探討一些心理學方面的問題,當然也會聊其他的事情,但只限于線上,線下我們從未見過面,我不約他,他也心照不宣。
亞當?shù)男蜗笫且粋€束著白色長發(fā)的教授,文質(zhì)彬彬的。
“晚上好,”他對我笑了笑,“吃過了?”
“晚上好?!蔽一匾晕⑿?,“吃過了——倒不如說,早就過飯點了?!?p> “我可還沒吃呢?!眮啴斅柫寺柤?。
“怎么,看書看過頭了?”
“可不是么,一旦看起書,再抬頭就發(fā)現(xiàn)天都黑了?!彼蛉さ溃暗锰澪业暮筇煨苑瓷浒盐覐臅锝行?。每天準九點進游戲和你聊天,都形成生物鐘了?!?p> “這多是一件美事啊,不然等你自己發(fā)覺過來,說不定都該吃早飯了?!?p> “說得是,現(xiàn)在好歹還有夜宵。”
起初,我和亞當是在聯(lián)機時認識的,之后相談甚歡,便約定了每晚九點在這款VR游戲里見面聊天。他說,通過與人聊天可以實踐自己的心理學知識,因此不算浪費時間,于我而言,他所分享的許多事情也給了我寫作的靈感,倒也不壞。
我有給亞當做過心理畫像,我覺得他在現(xiàn)實里應該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單身知識分子,擁有心理學博碩學位,從事一份自由職業(yè)。不過我也不是專業(yè)的,所以不一定準。
“昨天我們聊到了哪里來著?”我問亞當。
“深海理論?!彼崾疚?。
“哦,對,深海理論?!蔽覔狭藫项^,但記憶不是很清楚,“什么來著?”
“雖然昨天因為很晚了只是簡單一提,但也不至于忘光吧……”
“嘛,你知道的,我經(jīng)常熬夜寫小說,昨天聽到這段的時候大概是打瞌睡了。”
“好吧,那我再復述一遍?!眮啴?shù)挂膊簧鷼?,只是平靜地笑了笑,“簡單來說,人心如深海,有時海面波瀾不驚,深海卻暗潮涌動,有時海面驚濤駭浪,深海卻寂如死水?!?p> “也就是說人的行為表現(xiàn)之下往往隱藏著更為復雜的內(nèi)心想法么。”
“沒錯。其與冰山理論的區(qū)別在于,冰山理論更加關注外層表象下隱藏的豐富內(nèi)蘊,而深海理論則側重于內(nèi)層心理的復雜與深邃?!?p> “能舉個例子嗎?”
“例如,當我看到一個人在幫助他人,冰山理論認為這個行為的背后蘊含著這個人的一切信息,比如他對于自己在社會中的定位、他的價值觀等等,而深海理論則認為他是出于某種復雜的原因才表現(xiàn)出這種行為。”他繼續(xù)說道,“在現(xiàn)實中,深海理論廣泛適用于人際社會。一個人之所以會表現(xiàn)出某個行為,其背后一定隱藏著復雜的動機和原因。”
“很有道理,對此我也有些見解,并整理成了具體的理論?!?p> “不妨說來聽聽?”
“這個理論名為人心三角,也是我的人生準則。我認為人的內(nèi)心就像三角形,需要三條邊三個角來維持,所有的行為也都是從這三條邊三個角延伸出的表象。”
“你真的很喜歡三角呢。”
“人心三角最基礎的三條邊分別代表著自己和自己以外事物的聯(lián)系。這三個聯(lián)系的初始狀態(tài)一般分別是‘自己與社會的聯(lián)系’、‘自己與父母的聯(lián)系’和‘自己與朋友的聯(lián)系’?!?p> “但這三條初始聯(lián)系十分脆弱,所以隨著人的成長,人們會用更加具體的聯(lián)系來替代初始聯(lián)系。比如用‘自己和工作崗位的聯(lián)系’、‘自己和子女的聯(lián)系’、‘自己與愛人的聯(lián)系’來替代上面三者。
“而三個角則對應著三個邊,代表著維系邊的最重要的事物,如回憶。一旦角被摧毀,邊也就不復存在,人心三角也隨之分崩離析。這種情況下,人會構建新的三角來當做自己的心繼續(xù)存活,或者選擇死亡?!?p> “基于此理論,只要解開一個人的人心三角,就可以解釋他的所有行為,反之,通過一個人的無數(shù)行為也可以倒推他的人心三角。人心就像三角形,三角形會表現(xiàn)出無數(shù)的性質(zhì),這無數(shù)的性質(zhì)也都體現(xiàn)著三角形?!?p> 亞當點了點頭:“某種程度上說,你我的理論其本質(zhì)是相似的。”
“畢竟都是受到了冰山理論的啟發(fā)。”我看了下時間,“不好,我該下線了,得工作,時間也不早了?!?p> 亞當善解人意地笑著:“嗯,我也該去吃點東西了。這次交談也是收獲頗豐?!?p>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想要咨詢一下你的意見?!蔽彝蝗徽f道。
亞當頓時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這似乎是你第一次主動和我聊自己的事情?!?p> “嘛,簡單來說,就是有個老同學找上我了,想托我做點事,還挺麻煩的,你怎么看?”
“你這也過于簡略了……”亞當苦笑了一聲。
“再詳細的真的不能透露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你這老同學,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以前是同桌?!?p> 他于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不挺好的么,反正你也挺閑——最重要的是,她能找的人有很多,卻偏偏找上了你,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
亞當于是往我肩上緩緩拍了三下:
“自,己,悟?!?p> 隨后他便與我作別下線了。
關上聊天界面,我點了一支蚊香,沉思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然后開始了漫長的夜晚碼字生活。畢竟不碼字的話,就沒飯吃了。
......
夏夜,悶熱,打開窗戶,才發(fā)現(xiàn)外面在下雨。
然而即使是下雨,蟬鳴也依然沒有停止。
看了一下時鐘,已經(jīng)是深夜兩點。
我在窗邊佇立了許久,然后拿起手機,撥打了今早林雨聲留下的電話號碼。
嘟——
沒響幾聲便接通了。
“這么晚還沒睡?”我明知故問。
“睡不著?!彼霂с紤械穆曇魪牧硪活^傳來,“你考慮好了?”
“嗯?!?p> “所以呢?”
“我?guī)湍??!?p> “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