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熱鬧的村子此刻死氣沉沉,家家戶戶緊閉房門,不時傳出一些咳嗽聲和抽噎聲。山頭上添了不少新墳,地上還有未燒盡的紙錢,不時被一陣風帶起來,飄飄灑灑到處亂飛。
落羽預感到出事了,加快腳步向茯苓的房子趕去。
落羽猛地將門推開,就看見躺在床上的子苓,面色慘白,呼吸微弱,茯苓也是如此,但還是強撐著一副搖搖欲墜地身體,端著一碗草藥想要將它喂給子苓,可子苓已經(jīng)喝不進去那草藥,落羽立即將法力灌輸進子苓的身體里,但他的法力對子苓沒有一絲幫助,甚至還有一些排斥,子苓覺得痛苦,擰緊了眉頭,終究是撐不住了,伸出手來拉住落羽正在施法的手,聲音極?。骸案绺?,你回來了。”落羽本欲再次施法,子苓艱難地扯出一個難看地笑容:“下輩子,等我長大了,你要帶我去人間.......不......不許騙我?!闭Z畢,手上沒了氣力,掉下來耷拉在床邊,終是沒了呼吸,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還掛著笑容。
茯苓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瞬間碎成好幾塊,還未反應過來,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整個人愣在原地,落羽抓住子苓的手,一時間胸悶難受,嘴唇顫抖著,久久說不出話來。
落羽將一抔黃土堆積起來,眼神空洞,手上已因不停地刨著泥土,滲出了血。他親手將子苓埋葬,強忍著淚水,不愿讓茯苓看見他脆弱的一面,茯苓在一旁默不作聲,木訥的跟著落羽將土刨起來堆積在子苓的墳墓上。
茯苓感覺心口越來越疼,意識也越來越不清醒,但還是忍著痛楚,和落羽一起將新墳堆好,終于一座小小的墳立在兩人面前,小小的,安安靜靜的,和躺在墳里的子苓一樣。
一只黑色的烏鴉停在遠處的樹枝上,茯苓瞧見那烏鴉,又看了看身邊一臉凄楚的落羽,將玉笛拿了出來:“落羽哥,我新作了一首曲子,子苓還未聽過呢,我吹奏給你們聽,如何?”落羽未聽到茯苓說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茯苓也不管落羽是否回應了他,將玉笛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那笛聲婉轉,似有人在一旁將故事娓娓道來,不緊不慢,恍若山間緩緩流淌地清泉,獨立世外,自由灑脫,笛聲變得歡快起來,清脆悅耳,仿佛林間清泉有小鹿相伴,不再孤獨寂寞。
突然,笛聲戛然而止,茯苓搖搖晃晃地向地上栽去,落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茯苓,之前注意力一直在子苓身上,如今瞧見茯苓面如白紙,連嘴上的最后那絲血色也消失殆盡:“茯苓,茯苓!”落羽焦急地大喊。茯苓將手中的玉笛交給落羽:“這首曲子叫‘相遇’,遇見你是我三生有幸,我希望下輩子還能這么幸運?!?p> 落羽趕緊呵斥茯苓:“瞎說什么傻話。”
茯苓卻開心地笑了起來,拿出袖中藏了許久的折扇,這把扇子是她自己親手所做,想將它當做落羽的生辰禮物送給他,像落羽那般翩翩君子折扇最為相配了,沒想到自己竟等不到落羽生辰。本想將折扇交到落羽手中,才遞到一半,整個人失去重心扎在落羽的懷里,沒了意識。
“茯苓,茯苓......”落羽跪在地上,緊緊地抱住懷里的茯苓,一頭扎在子苓墳前,不再掩飾自己的痛苦,大聲地哭了出來。
落羽跪在自己師傅面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紫陽被落羽這一拜嚇了一跳,但落羽將頭放在地上,一動不動,良久,才聽見落羽有一些哽咽的聲音:“師傅,求你救救他們,求你。”落羽一向自傲,遇到再大的困難都沒有求過師傅,這是他第一次這么低聲下氣的求人,紫陽便知出了大事,恐怕連他都沒有辦法。
楚然正焦頭爛額,看見紫陽和落羽一同前來,仿佛看到了希望。紫陽則直接忽視了楚然,徑直走向那些奄奄一息地村民面前,把住他們的脈搏,約莫瞧了幾個人以后,皺著眉頭,落羽只能在一旁干著急,紫陽若有所思地看了楚然一眼,轉頭吩咐道:“羽兒,你先照看著這些村民,有什么情況向我稟報。”又看向楚然:“族長,借一步說話?!背浑[隱感受到此事和天帝脫不了干系,于是和紫陽一起回了自家院子。
紫陽愁容滿面,卻也不愿主動開口,花容添的茶水已經(jīng)涼透,楚然和紫陽正對而坐,楚然耐不住性子,先問道:“仙尊不妨有話直說。”
紫陽先是嘆了一口氣,弄得楚然和花容緊張不已,紫陽自己更是無可奈何:“老夫摸不到那些村民的脈搏?!?p> “什么?”楚然和花容異口同聲,兩人的臉上皆是震驚。那些村民的癥狀像極了人間的瘟疫,楚然以為天帝是為了懲罰他們才降下的瘟疫,可紫陽的話在他心上無疑是一記沉悶的打擊,沒有脈搏,也就是說,那些村民如今就是活死人一個。
診脈的時候,紫陽以為自己出了問題,但接連看了幾個村民皆是如此,便確認了自己沒有診斷錯誤。
能讓活人沒有脈搏,宛如行尸走肉,那就說明,他們的魂魄出了問題,命數(shù)混亂,如此便只有地府判官有這本事,一個小小的判官無論如何也不敢私自篡改陽人命數(shù),背后之人顯而易見。
楚然絕望地看向花容:“沒想到,他當真要對我們趕盡殺絕?!?p> 天帝的行為讓紫陽徹底失望,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位君主,不知要將這世間摧殘成什么樣子。
“為今之計,便是找到記載鯨氏一族的陰陽簿,將命數(shù)改回來?!?p> “我去找?!背或v地一下站起來,轉身欲走,紫陽卻叫住了他:“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沒踏入地府大門,就會死在半道上,如何去得?”楚然身上的印記會限制他靠近與神族,鬼族有關的地方,若是強行進入,性命難保,可他不忍看著族人死得不明不白。
紫陽起身,向屋外走去:“老夫去。你且照看好他們?!?p> “多謝仙尊?!背粵]想到紫陽愿意幫助他,欣慰不已,連忙向紫陽作揖,表示感謝。
紫陽吩咐落羽前往不周山向普陀老君求取續(xù)命金丹,要他必須在五日之內趕回來。落羽知道村民還有救,還來不及興奮,就立即動身前往不周山。紫陽仙尊也沒有落下,起身趕往地府。
寒霖在回梧樘宮的路上,碰上了地府判官鐘暮白,不禁有一些詫異。鐘暮白有一些慌亂,似乎有什么急事,并沒有注意到寒霖,寒霖暗自嘀咕:“鐘暮白,他來作甚?”于是悄悄跟隨在鐘暮白身后,去了地府。
到了地府以后,鐘暮白鬼鬼祟祟地,故意繞開鬼差,去了“彼岸河”。寒霖躲在暗處,觀察著鐘暮白的一舉一動,只見鐘慕白拿出一個透明琉璃瓶,里面有幾團煙霧狀的東西,他將瓶塞拔掉,那幾團煙霧飄散出來,恢復成人形,但依然還是透明狀,寒霖大驚,那些煙霧狀的東西是鯨氏族人的魂魄,難道鯨氏出事了?
鐘慕白拿出判官筆,在空中劃出一道藍色光線,那些魂魄便隨著那道藍色光線,投向了彼岸河中,一陣哀怨地哭聲從河中傳來,不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寒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思緒混亂,但他知道鯨氏一定出事了,落羽也沒了消息,那些魂魄被鐘慕白引至彼岸河里,就失去了投胎轉世的機會,為何要做得這么決絕,寒霖想不明白,此刻,他只希望落羽一切平安。
“陛下,落羽正在前往不周山?!北淘獙⒆约旱脕淼南②s緊上報給了天帝。果然,天帝一臉焦急,碧元不緊不慢道:“紫陽仙尊亦插手了此事?!碧斓垡宦?,眉頭緊皺,他決不能讓他們壞了他的事,但又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急的他來回踱步。
碧元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陛下,落羽一來一回,尚且需要五六日,近日正是凡間風暴肆虐之時,不如.......”七八月份,雷雨天氣聚集,海水上涌,且海邊常有極大的風暴,卷起巨浪也是常有的事,鯨氏一族所處的位置正好四面環(huán)海,因其在屏障里也從未經(jīng)歷過什么洪水猛獸,“這時間一久,屏障出了什么問題也是正常的事兒?!敝恍栝_一個口子,那海水便能順其自然的涌進去。
天帝面色緩和,冷冷地說道:“天助我也。”
紫陽在地府憑借高深的法力,躲過了鬼差的視線,連鐘慕白都未曾察覺到他的存在。在地府查找了兩日,一無所獲,無奈,只好先回了南溟島,等待落羽的消息。
到第五日,落羽還未回來,紫陽憂心忡忡,坐立不安。
花容急匆匆地趕到南溟島,將一個白色衣物裹成的襁褓放在紫陽面前,那襁褓中有一只被氣泡保護的鯨魚幼崽,眼睛還未睜開,花容跪倒在地:“求仙尊收留這個孩子?!?p> 那小鯨魚周身彌漫著一股黑氣,紫陽正色道:“老夫救不了他。”花容一聽,心頭一痛,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花容知道,可他現(xiàn)在命不該絕?!鄙頌橐粋€母親,她做不到就這么眼睜睜地放棄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試一試。紫陽也算不出來這孩子何時遭受劫難,動了惻隱之心,他也一樣,抱有一絲僥幸的心理。于是,將那孩子封印在了自己的法寶“黎月”中,只待時機成熟,解開封印。
花容見紫陽收留了自己的孩子,一番道謝過后,正欲回去,地面卻劇烈晃動起來,海面上波濤洶涌,一時間狂風大作。人間近日風暴肆虐,可這風暴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影響了南溟島。
“不妙。”紫陽和花容立即動身向海邊飛去,只見海水大幅上漲,巨浪滔天,攜帶著海水向陸地卷去。
海邊不遠處,有人間的村子,這海水來勢猛烈,定會危及到那些無辜的人類,紫陽揮動著手中的拂塵,企圖將海水阻擋住,可水畢竟是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稍有縫隙便能趁機而入,紫陽只能建起一道屏障,護住那些逃命的人類,而那些房屋頃刻間就被沖毀。
那屏障不知何時裂開了一個口子,猛烈地海水從那口子奔涌進去,楚然化作一條巨大的鯨魚,抵擋住海水的進攻,沖那些族人喊道:“快逃,往高處去?!蹦切┳迦吮揪褪菍⑺乐?,身上已無多少力氣,但還是在楚然的催促下,你攙扶著我,我攙扶著你,向山上奔去?;ㄈ葳s回來,顯出自己的真身,她本想趁著屏障開裂,將族人帶出屏障,可是她和落羽一樣,只要帶上族人,就找不到出口,明明那道口子就在眼前,卻始終出不去,只要印記還在,他們就終究還是出不去?;ㄈ莘艞壛藪暝?,同楚然一起抵擋住洪水,焦急地催促著族人向山頭跑去。
洪水越來越猛烈,楚然和花容的法力大不如前,但還是苦苦支撐著,一道天雷劈在海面上,剎那間,海底劇烈抖動起來,一道高達百丈的海嘯順勢而起。走在山坡上的鯨氏族人回頭看著那海嘯如猛獸般地向他們撲過來,眼中沒有一絲驚慌,如釋重負地看著身邊尚在的親人,有的相互依偎,有的緊握雙手,互相注視著將親人的面容印在腦海里,那些族人不再倉皇而逃,他們從容地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天災。
一道水墻砸下來,幾千斤的重量將楚然和花容擊出數(shù)百米,頃刻間,吞沒了那些族人和村子。
楚然只覺大腦一片空白,耳膜刺痛,腦袋里嗡嗡嗡地作響,好一會兒,才逐漸清醒過來,翻身過來時,這四周已是汪洋一片,村子、族人都沒了。
楚然恢復成人形,錯愕地飄在半空中,花容來到他的身旁:“楚然.......”他們沒能護住族人,除了無言的痛苦,更多的是愧疚。
楚然仔細觀察著水面,和四周,可除了幾座露出水面的山頭,已經(jīng)沒有其他活物了,一切都沒了。
“你走吧?!币蝗绠敵?,楚然希望花容去人間,他自知自己對不起族人,只想隨族人而去,他希望花容帶著孩子好好地生活。花容又怎會不明白楚然,但她自嫁給楚然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不走,我要陪著你?!?p> 楚然沖花容吼道:“我不需要你陪。你走?!被ㄈ菸乜粗?,紅了眼睛,楚然轉過身去:“身為一族之長,未能保護好自己的族人,我有什么臉面在這世上茍延殘喘?!被ㄈ輳暮竺姹ё〕?,將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說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敝灰妥约旱姆蚓谝黄?,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護不住族人,無力與天帝抗衡,真是可笑至極啊。楚然將花容拉在自己的懷里,緊緊抱住她,兩行清淚滑落下來,嘴里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花容也緊緊抱住楚然的腰,釋然地笑著:“吾愿生死相隨.........不悔!”
楚然和花容都放棄了生的希望,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雙雙墜入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