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瑤琴迷蹤（上）

　　葛明鑒見書生是董樵，不由得喜上眉頭，施禮畢，便請三人到客廳坐下，并介紹給叔叔。葛明錦急忙燒水泡茶，給每人倒了一杯香茶。

　　董樵介紹了兩個漢子，身材瘦削的那人是閻祿超，閻家莊人；右邊身材魁梧的大漢是王緒五，王家山人。寒喧數(shù)語后，談起了時局，不免憂國憂民。

　　董樵嚴(yán)肅地說道：“十月，東虜任命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統(tǒng)十萬韃子征我大明，這是東虜?shù)诹稳肴Ｗ蚤L城黃崖口南下，在薊州打敗白騰蛟，攻破河間、景州，占領(lǐng)兗州，擒斬魯王朱以派，已打到青州城?！?p>　　葛明鑒著急道：“為何朝廷不派兵抗擊韃子？”

　　董樵搖頭道：“朝廷已被流寇搞得焦頭爛額，根本就無力阻擋韃子。上個月，流寇圍困開封，掘開黃河堤壩，洪水沖毀開封城，致使數(shù)十萬百姓無端喪命?！?p>　　葛明鑒氣憤地說道：“流寇與東虜遙相呼應(yīng)，共同攪亂禍害我大明?！?p>　　董樵道：“流寇鼠目寸光，根本就看不到韃子的險惡用心。這是韃子第六次入塞，雖然還是以搶掠為主，可是比前幾次更加兇猛。我擔(dān)心韃子從成山衛(wèi)登陸，東西夾擊，占領(lǐng)整個山東，再從山東直逼京師?！?p>　　葛明鑒悲憤地說道：“朝廷不抗擊韃子，難道就任由韃子長驅(qū)直入嗎？”

　　王緒五道：“俺行走江湖，發(fā)現(xiàn)有血性的仁人志士大有人在。生死存亡時刻，定會有英雄站出來，奮起抗擊韃子?！?p>　　閻祿超正色道：“韃子若侵入家鄉(xiāng)，我雖是鄉(xiāng)間小民，亦要奮起一搏?！?p>　　葛明鑒恨恨地說道：“東虜韃子殺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我定要討還血債！”

　　董樵道：“即使在官場，也有些忠誠正直的官員。韃子想占領(lǐng)大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p>　　閻祿超道：“董先生關(guān)心國事，未雨綢繆，傾其所有贊助我們練兵御敵。兩年前，我們在偉德山建立山寨，屯田據(jù)守，有寨丁一百五十多人?！?p>　　王緒五大聲道：“韃子膽敢來侵犯成山衛(wèi)，就給他們來個迎頭痛擊！”

　　董樵微笑道：“鑒兒，你武藝高強，埋沒在此，甚是可惜。不若到偉德山寨幫我們練兵，到時好抗擊韃子?！?p>　　葛昭杰搖頭道：“山寨兵少將寡，再者還要種田，打不過窮兇極惡的韃子。要想打敗韃子，還要靠官軍的大隊人馬?！?p>　　閻祿超不屑道：“成山衛(wèi)官軍斗志全無，軍紀(jì)松馳，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們來抵抗韃子?！?p>　　王緒五嘆道：“以區(qū)區(qū)東虜?shù)膰?，根本不是我大明的對手?？墒谴髷钞?dāng)前，大明官吏還是醉生夢死，貪得無厭，以致民心盡失，給了韃子可乘之機(jī)?！?p>　　閻祿超氣憤地說道：“更為可恨的是漢奸為虎作倀，連聞香教都成為東虜韃子的爪牙，殘害我們的同胞?！?p>　　正談得投機(jī)，葛昭杰忽想起倭寇之事，急忙說道：“東虜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可是倭患更宜盡早除去?！?p>　　董樵一楞，說道：“自戚繼光將軍剿除山東倭寇后，再沒聽說有大股倭寇威脅地方之事。”

　　閻祿超道：“董先生，有小股倭寇盤踞在附近的倭島，時常偷偷摸摸干些搶掠之事?！?p>　　葛昭杰立即講了倭寇禍害崔家莊及侵犯葛家村之事。

　　董樵拍案大怒，說道：“咱們先除去倭島上的倭寇，還一方太平，就當(dāng)打韃子練練手?！?p>　　閻祿超、王緒五大加贊賞，葛明鑒更是充滿著激情，急忙商議打倭寇的細(xì)節(jié)。葛昭杰安排葛明錦到碼頭買些海鮮，又讓妻子備飯。

　　半個時辰后，葛昭杰請客人來到餐桌前坐下。葛明錦用大盤端上紅燒鱸魚、清蒸鯧魚，葛明鑒用盆端來水煮對蝦、螃蟹、海螺、蛤蜊，再給每人盛了一碗海膽湯。海鮮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令人忍不住口中生津。

　　葛昭杰道：“村里趕小海的船回來，打來的海貨甚是新鮮，各位快趁熱吃！”

　　葛明錦自豪地說道：“我們這里海鮮甚多，即使不出海，退潮時順著海灘走走，也能撿到海螺、蛤蜊，還能抓到螃蟹?！?p>　　葛昭杰道：“吃海鮮最好喝點燒酒，要不然吃多了就壞肚子?！?p>　　說話時，葛明鑒已給每人倒上一杯燒酒。六人喝著燒酒，吃著海鮮，談笑風(fēng)生，氣氛頗為熱烈。

　　席間，葛明鑒動問道：“戚建功叔叔近況如何？”

　　董樵道：“戚建功的傷已養(yǎng)好了，于七請他到棲霞住了些時日。我姨父邀請他到萊陽城，給府里家丁教習(xí)武藝?！?p>　　葛明鑒道：“如此安排甚好，不知聞香教有沒有再找他的麻煩？”

　　董樵道：“聞香教近些時日不再找事，戚建功卻憂心如焚?！?p>　　葛明鑒驚問道：“這卻是為何？”

　　董樵道：“一個多月前，月明滄海琴重現(xiàn)江湖，引來一番爭奪，后來被登州總兵收藏?？墒强偙锏囊粋€家仆被聞香教收買，盜出月明滄海琴。戚建功擔(dān)心女兒的安危，請于七打探詳情。于七抓住十多個聞香教徒審問，得知他們把琴送給孔有德，可是講不清楚琴的來歷?！?p>　　“難道有人從圣水觀搶走月明滄海琴嗎？”葛明鑒思道，當(dāng)下憂慮焦急，坐立不安。

　　董樵、閻祿超、王緒五見天色已晚，約定三日后攻打倭島，便匆匆告辭。

　　次日，天剛蒙蒙亮，葛明鑒即爬起床，跟叔叔打了招呼，匆匆吃了早飯，便騎馬向圣水觀奔去。進(jìn)入大山，但見山坳處的樹葉已變成紅色，白色的菊花點綴其間，讓人看了便會覺得賞心悅目。

　　葛明鑒心下著急，打馬如飛，不到半個時辰，便看到了圣水觀高高的牌坊。

　　到了玉清宮，葛明鑒把馬牽到馬棚，請道士幫助照料，便急急地來到太清宮。朗朗的誦經(jīng)聲傳出，在清脆的木魚聲伴奏下，有如清泉徐徐流淌，也似鳥語花香，悠揚地飄蕩在山間。

　　葛明鑒沒有進(jìn)去打擾，走入右邊竹林中，沿著小徑拾階而行。穿過竹林，來到一個小山坡，站在坡頂注視著太清宮，焦急地等待。

　　忽見山下來了兩人，一僧一俗，順著山路走近太清宮。葛明鑒心想：“圣水觀是道家修練之地，不知僧人何故到此？”

　　只見這兩人來到太清宮后，沒有再向山上走來。葛明鑒甚是好奇，循著來路返回。進(jìn)入竹林后，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觳絹淼街窳诌吘墸瑩荛_竹枝，看到一個胖胖的中年和尚與一個魁梧大漢。二人正背對著葛明鑒，對太清宮后的十多棵樹指指點點。

　　大漢道：“這么多樹，到底那棵是龍角樹？”

　　和尚道：“龍角樹形狀象龍角，聽說是龍?zhí)酉捎沃链说粝慢埥?，以至長成此樹，咱們再找找看?！?p>　　大漢忽道：“這株連根樹，叉從中分，狀如龍角，難道就是龍角樹嗎？”

　　和尚端詳片刻，合掌道：“阿彌陀佛！我們千辛萬苦來到圣水觀，總算找到龍角樹了?！?p>　　大漢從懷中掏出一把斧頭，走上前彎腰就要砍樹。

　　葛明鑒怕這兩人砍了龍角樹，迅速沖了出來，大聲喝道：“住手！不得毀了龍角樹！”

　　二人吃了一驚，急忙轉(zhuǎn)過身來，原來是清茶門教的唐和尚與惠岸。

　　唐和尚走上前，抱拳施禮道：“多謝公子上次相救，在此相會確是有緣。”

　　葛明鑒怒喝道：“上次警告你們不得禍害鄉(xiāng)里，為何還要來圣水觀砍龍角樹？”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但見云霞散人領(lǐng)著十多個道姑走過來。

　　葛明鑒見戚玉英驀然就在其中，大感放心，急忙走上前施禮道：“大師，適才清茶門教的這兩人要砍龍角樹，幸而被我及時阻止?！?p>　　云霞散人喝道：“聞香教此前派人來砍銀杏樹，意圖破壞圣水觀靈氣。你們清茶門教來砍龍角樹，卻又是為何？”

　　惠岸合掌道：“阿彌陀佛！大師有所不知，韃子入塞后，到處燒殺搶掠。我們清茶門教奮起抵抗，無耐勢小力薄，教眾死傷嚴(yán)重，教主亦身受重傷，現(xiàn)居住在圣經(jīng)山養(yǎng)傷。這兩日，教主胡言亂語，疑為中邪。聽聞圣水觀龍角樹可鎮(zhèn)住妖邪鬼怪，我倆就過來砍樹，還請大師給個方便。”

　　云霞散人神色變得有些緩和，揮了揮拂塵，行禮道：“無量天尊！你們清茶門教抗擊東虜韃子，功德無量！聽聞你們教主受傷的癥狀，實是高燒不退。老道這里有治傷良藥，外敷內(nèi)服，三日后即可病愈。龍角樹避邪只是謠傳，切不可輕信?！?p>　　她說罷，讓一個道姑到太清宮取來藥包?；莅?、唐和尚接過藥包，問明服用方法，千恩萬謝而去。

　　云霞散人讓葛明鑒進(jìn)入太清宮，屏退左右，只留下戚玉英，問道：“你來此有何事？”

　　“大師，我聽說月明滄海琴落入孔有德之手，甚是掛念您和英兒，今日特意過來看望。能見到您和英兒，我好高興……”葛明鑒話時竟有些哽咽。

　　云霞散人頷首道：“難得你這番心意，還想著老道和英兒，你且說說聽來的月明滄海琴之事。”

　　葛明鑒遂把董樵講來的話道來，又說了要打倭寇之事。

　　戚玉英聽罷，拍手喜道：“如此甚好！聞香教再也不會為難爹爹。師父，我要葛明鑒大哥領(lǐng)我去看爹爹?！?p>　　云霞散人瞪了戚玉英一眼，說道：“先不要插話，讓葛明鑒細(xì)說打倭寇之事?！?p>　　葛明鑒先講了倭寇侵犯葛家村被擊退的經(jīng)過，又細(xì)講了董樵要領(lǐng)偉德山寨人馬攻打倭島。

　　云霞散人聽罷，說道：“等打完倭寇，你陪著英兒去看她爹爹！”

　　戚玉英眉開眼笑，盈盈下拜，說道：“多謝師父成全，英兒不敢忘了師父之恩?！?p>　　葛明鑒忽想到一事，對云霞散人說道：“大師，月明滄海琴又被孔有德這漢奸得到，那豈不是很可惜嗎？”

　　戚玉英撅著小嘴，氣呼呼地說道：“你說說我爹爹重要，還是月明滄海琴重要？”

　　葛明鑒脫口而出道：“當(dāng)然是你爹爹重要！”

　　戚玉英滿意地點了點頭，豪氣頓生，對云霞散人說道：“師父，我要學(xué)爹爹，定要從孔有德手里奪回月明滄海琴！”

　　云霞散人一拍幾案，站起身來說道：“好！英兒有志氣、有膽量，不愧是我們戚家的后代?！?p>　　葛明鑒聞言，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激動地說道：“大師，您也是戚繼光將軍的后代，小子失敬！”

　　戚玉英咯咯嬌笑，葛明鑒卻不知所措。

　　云霞散人微笑道：“老道不是戚繼光將軍的后代，但和英兒是本家。”

　　戚玉英道：“師父，我知道咱們是親戚，可是您一直沒細(xì)說。”

　　云霞散人道：“老道父親戚金是伯祖戚繼光將軍的侄子，年少時就作為親兵隨戚家軍南征北戰(zhàn)。伯祖制作了月明滄海琴，要贈給具有帥才的將領(lǐng)，寄希望他能獨當(dāng)一面，抵御外敵入侵。父親自以為得到伯祖的真?zhèn)?，多次求琴未果。伯祖說他是個將才，只能直接帶兵打仗，不能謀劃全局，讓父親把瑤琴連同兵書送交武狀元張如蘭?！?p>　　葛明鑒說道：“我知道戚金將軍，練兵頗有其伯父風(fēng)，是家族里唯一的戚家軍傳人。后來他去了薊北守衛(wèi)邊疆，抗擊蒙古，并任戚家軍的主將。以后又進(jìn)入朝鮮與倭軍作戰(zhàn)，收復(fù)平壤時，他第一個攻上城墻，因戰(zhàn)功做了副總兵。

　　遼東戰(zhàn)事起，他統(tǒng)帥戚家軍余部，與后金軍血戰(zhàn)大凌河，以數(shù)千兵將擊斃東虜韃子精銳上萬人。東虜韃子后來以火炮轟擊陣地，戚家軍彈盡糧絕，全部壯烈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