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還陽真人（下）

　　行約十多里路，只見一個大順軍軍官騎著馬，牽著毛驢，驢背上面綁著個八十多歲的老道，正迎面慢慢行來。

　　葛明鑒與戚玉英雙目相視，同時點了點頭，便握緊武器，打馬迅速包抄上去。

　　大順軍軍官見二人沖來，并不以為意，抽出雙刀，沖上前交戰(zhàn)。這人將雙刀舞成一團白光，劈砍削扎，攻勢甚是凌厲。

　　葛明鑒不敢大意，嚴守門戶，使得鐵棍中規(guī)中矩，很快與對方打了十多個回合。

　　戚玉英趁機沖到毛驢旁，用刀割開繩子，救了老道。

　　葛明鑒瞥見戚玉英已得手，精神大振，立時由守轉攻，氣勢逼人，打得對方只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老道摸著胡須，頻頻點頭。戚玉英笑容滿面，忍不住出聲喝彩。葛明鑒愈戰(zhàn)愈是得心應手，把鐵棍使得神出鬼沒。

　　大順軍軍官心生怯意，欲脫身逃跑。葛明鑒忽地大喝一聲，掄棍劈了下來。大順軍軍官閃身躲開，馬頭卻被鐵棍擊中，馬哀鳴著倒在地上。大順軍軍官反應極快，搶先跳下馬來。

　　葛明鑒不待他站穩(wěn)，握緊鐵棍刺出，正中其后心，收起鐵棍，拍馬過來拜見老道。

　　只見老道身材高大，順發(fā)皆白，但是身板挺直，紅光滿面，鶴發(fā)童顏。所著紫色衲衣有些破舊，卻是衣袖飄飄，如同仙人下凡。

　　葛明鑒油然而生敬意，施禮道：“小子葛明鑒拜見前輩老神仙。”

　　戚玉英被葛明鑒逗笑了，說道：“看你說話不倫不類，這位道長是還陽真人。”

　　還陽真人一擺手，客氣道：“英兒不用客氣，老道一向不拘小節(jié)，你們呼我的名字郭靜中即可。”

　　戚玉英敬佩道：“還陽真人法力無邊，在全真教德高望眾?！?p>　　還陽真人搖頭道：“英兒就不要夸獎老道了，若是道術果真高超，也不至于被流寇追殺?！苯又裆兊帽瘋?，嘆氣道：

　　“幸而有你們出手相救，可是教中七名弟子卻為救我喪命，?！?p>　　正說話時，遠處揚起塵土，隱約有馬蹄聲響起。還陽真人驚道：“可能是流寇追來，咱們快到莫金山中躲藏?！?p>　　抽出七星寶劍，騎驢向附近的一座小土山跑去，葛明鑒、戚玉英策馬隨后。來到山腳下，三人牽著驢馬，順著小路，爬上半山腰，藏在樹林中。

　　透過樹枝，山下景物盡覽眼底。只見一隊騎兵穿著大順軍衣甲，打馬如飛，迅速從山腳下馳過。還陽真人把寶劍插入劍鞘中，坐在草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戚玉英從包袱里取出一張面餅，說道：“只帶了些面餅，還陽真人將就著吃吧。”

　　還陽真人眼睛發(fā)亮，迅速伸手抓過面餅，大口咬吃，風卷殘云般吞下肚里。接著解下背著的葫蘆，打開木塞，喝了幾口酒，閉上眼睛，咂巴著嘴，似是回味無窮。

　　葛明鑒忍不住問道：“英兒怎么認識還陽真人？”

　　戚玉英道：“還陽真人多次到圣水觀，時常與三位主持講經論道?！苯又吐曊f道：“還陽真人可是世外高人，年輕時遇到異士，學到了金丹術及五雷之法，故而擅長祈雨?！?p>　　葛明鑒聽罷，頗不以為然，心道：“還陽真人這五雷法多是騙人的把戲，愚弄世人。若他有此神功，何至于被小股流寇追殺，還被捉住?！?p>　　還陽真人睜開眼睛，微笑道：“英兒不要吹噓俺老道了。五雷法被世人夸大其詞，竟然有人說我送符咒給求雨者，則持者剛回家，而雨已至矣。不過，登壇祈雨確有其事?！?p>　　戚玉英點頭道：“我?guī)煾敢嗾f過此事屬實，親眼見到還陽真人登壇拍手，天空即電閃雷鳴，大雨如注?！?p>　　葛明鑒驚道：“原來還陽真人確有驅雷行雨之術！”

　　還陽真人哈哈大笑，扮了個鬼臉，說道：“那是為了廟里香火旺盛，老道故弄玄虛。不過，老道會觀云識天氣，又觀察鳥蟲走獸變化，譬如螞蟻搬家、燕子低飛。看到出現這些下雨的征兆，老道便登壇祈雨，故一求就靈?！?p>　　葛明鑒、戚玉英恍然大悟，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說道：“原來雨不是求來的，而是算準要下雨。”

　　“英兒，再來張面餅，老道還是有些饑餓?！边€陽真人不好意思地說道。

　　戚玉英急忙遞過面餅，歉意道：“我們只顧聽您說話，忘了拿干糧，還請真人恕罪！”

　　還陽真人咬口面餅，細嚼慢咽，說道：“這餅有咬頭，上面還撒了芝麻，比我煉的金丹還香。”

　　戚玉英贊道：“還陽真人煉制的金丹名聞天下，聽說能起死回生，長生不老?！?p>　　還陽真人搖頭道：“起死回生之說言過其實，老道只是用金丹治病救人，自古以來就沒有人長生不老。”

　　葛明鑒問道：“難道金丹術不能使人延年益壽嗎？”

　　戚玉英解釋道：“金丹術是道家的修煉法術，包括外丹和內丹。外丹是用藥物煉制而成，被稱為金丹。內丹即是吐吶練氣之功，調息、調形、調心，從而打通經絡，百病不生?！?p>　　還陽真人吞下烙餅，說道：“當今天下大亂，瘟疫肆虐，百姓尚且吃不飽飯，那有閑情練氣。老道潛心研究醫(yī)術，煉制金丹藥丸，廣傳弟子，普渡眾生?！?p>　　葛明鑒贊揚道：“還陽真人雖已出家，可是心系天下蒼生，我等后輩萬分敬仰！”

　　還陽真人聽罷，臉上頓現憂傷的表情，嘆氣道：“亂世之中，百姓的性命如螻蟻，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老道雖有心拯救天下蒼生，可是力不從心啊！”

　　戚玉英覺得他話中有話，正要詢問，卻聽還陽真人問道：“你們可知流寇為何要追殺我？”

　　二人搖了搖頭，還陽真人便講了緣由。

　　山西有兩大名山，一座為五臺山，另一座為五峰山，近兩年更是名聞天下。原來這兩座山出了兩個世外高人，皆是知識淵博，見識超群，濟世救民，被百姓們稱為‘活神仙’。

　　五臺山高僧是不空大師，五峰山高道是還陽真人。二人雖屬僧道兩派，年齡差別亦大，可惺惺相惜，結為摯友，時常相聚，縱論天下大事。

　　大順軍攻占太原后，還陽真人到五臺山拜訪不空大師。這位高僧俗名劉于政，曾任洪承疇軍中贊畫，胸藏韜略，長于運籌帷幄。松錦之戰(zhàn)，其謀略不被洪承疇所用，料想明軍必定大敗，萬念俱空，便出家為僧。

　　二人見面后，不空大師憂道：“流寇氣勢如虹，清虜在旁虎視眈眈，北京危在旦夕?！?p>　　還陽真人道：“大明朝廷早已腐朽不堪，如大順軍能以仁義治天下，改朝換代當為幸事?？衫钭猿蔁o治理國家之才，只知挾裹百姓搶掠，拷掠追餉，不知以農為本，亦不懂恢復生產。其下場如同黃巢，能得天下，治不了天下。”

　　不空大師冷笑道：“以老衲觀之，既使李自成攻下北京，亦不能長久。清虜建立的大清國人才濟濟，攝政王多爾袞雄才大略，猶勝皇太極，必趁流寇立足未穩(wěn)，入關進取中原?！?p>　　還陽真人驚道：“朝廷最強大的關寧軍都打不過清虜，更何況流寇的烏合之眾。若清虜入關，必占江山社稷，大明士民將受韃子奴役，此事萬萬不可，大師可有何妙計？”

　　不空大師道：“為今之計，只有設法把流寇拖在山西，使其有所顧慮，躑躅不前。到時吳三桂的遼東鐵騎到達京城，則各地觀望的總兵必然會來勤王。

　　若在北京周圍聚集起數十萬大軍，則流寇和清虜皆無可奈何，自然知難而退?；噬显侔盐樟紮C，起用能臣，興利除弊，勵精圖治，或許大明還有振興希望?！?p>　　還陽真人道：“老道倒有一計，不知是否可行？”

　　不空大師急道：“請真人快快明示！”

　　還陽真人道：“李自成有兩個軍師，皆有過人智謀?！?p>　　不空大師點頭道：“老衲亦曾聽聞，正軍師是宋獻策，副軍師為李巖，皆是大順軍中出類撥萃的人物。”

　　還陽真人道：“咱們分別設法見到兩個軍師，先對其講大順軍遠征京師的劣勢，分析將會遇到的困難。再以清虜準備入關為由，勸說其停止進攻，原地固守，以聚集力量。

　　以宋獻策、李巖的智慧，當會悟出其中的道理。若他們共同建言獻策，李自成或許會納之，則大明朝廷可渡過當前難關?！?p>　　不空大師贊道：“此計甚妙，若能成之，不亞于十萬精兵勤王。老衲設法接近李巖，真人設法接近宋獻策，將這些道理暗示二人?！?p>　　還陽真人笑道：“大師甚是麻煩，宋獻策當過道士，老道徑去其軍營即可?！?p>　　不空大師拍手道：“一言為定，咱們速速行動，倘若事成，功德無量！”二人大笑著分手。

　　不空大師行事謹慎，先是來到晉祠，大張旗鼓地講經。不但弘揚佛法，還用推拿針灸之術救治百姓，一時名聲大振，遠近聞名。李巖聽說后，急忙率親兵來到晉祠，登門拜訪不空大師，請教他對時局的看法。

　　不空大師暢談天下之大勢，分析大順、大明、大清的特點，步步為營，欲擒故縱。指出大順、大明軍隊血戰(zhàn)北京，如同鷸蚌相爭，必然兩敗俱傷。

　　若是大清突然出兵，很可能坐收漁翁得利。只聽得李巖恐慌不安，汗流不止，急忙匆匆告辭。待李巖離開后，不空大師立即返回五臺山。

　　當晚，李巖愈思愈覺得害怕，甚至睡覺中都夢見大清軍滾滾而來，打得大順軍潰不成軍。

　　次日清晨，他早早起床，悄悄來到宋獻策駐地，向宋獻策稟明不空大師講的話。

　　宋獻策大驚失色，說道：“昨日，還陽真人來到軍中，亦談到此事，說我軍欲速則不達，提醒要防備清虜出兵。獻計固守山西，待集結重兵后，再進攻北京。我二人談得頗為投機，直聊到深夜。”

　　李巖低聲道：“我大順軍上下皆因不斷勝利，信心爆棚，自以為打遍天下無敵手。現時如同走火入魔，只求速破北京，享受富貴，再傳檄定天下，便能統(tǒng)一全國。”

　　宋獻策點頭道：“若我們此時出言阻止皇上攻打北京，乃自取滅亡，必然遭來殺身之禍？”

　　李巖擔憂道：“難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大順軍跳入火坑嗎？”

　　宋獻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說道：“還陽真人還在軍營，我讓他親口對皇上講明此事。”便讓親兵去請還陽真人。

　　過不多時，親兵走進來，報告道：“還陽真人半夜騎驢離開軍營?！?p>　　宋獻策惱怒道：“立即派兵捉拿還陽真人！”

　　李巖勸道：“若是如此大張旗鼓，皇上知道此事，可能帶來不測之災。”

　　“我派少數親兵去把還陽真人抓來?！彼潍I策點頭道，即派十個親兵出營追趕。又過半個時辰，沒有得到消息，宋獻策派出三十多個騎兵出營查找。

　　聽還陽真人講罷，戚玉英驚道：“若是此計不可行，流寇定然要攻打京城?！?p>　　還陽真人嘆道：“李自成沒有雄才大略，更沒有容人之量，只想進京當皇帝。宋獻策、李巖雖有智謀，可是明哲保身，他們決計不敢出言阻止李自成進京?！?p>　　葛明鑒嘆了口氣，問道：“還陽真人將向何處去？”

　　還陽真人道：“老道有個得意弟子參加明軍，現時在保定城中。老道想過去看看這個弟子，幫助他出謀劃策，抗擊流寇。若是老道不受待見，便到狼牙山采藥煉丹，救治百姓。唉！亂世中，老道也只能盡些微薄之力?！?p>　　葛明鑒贊道：“還陽真人心系天下，可敬可佩！”

　　還陽真人問道：“你們要到何處去？”

　　葛明鑒答道：“京師?！?p>　　還陽真人搖頭道：“京師已危如累卵，現時過去甚是危險?！?p>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名貼，說道：“你們可先到北京城外的白云觀，拿此貼找主持住下，再尋機進城?！?p>　　戚玉英接過名貼，施禮道：“多謝還陽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