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停止屠殺的信息傳出后，躲在揚(yáng)州城外的人們紛紛返城，亦有人進(jìn)城找尋親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死人，戶丁盡絕者比比皆是。有些人家請來僧人、道士做法事，超度亡靈。
五月初八日，葛明鑒、行空把鐵棍藏在竹筒里，隨做法事的僧人、道士混出揚(yáng)州城。
出城約十多里，前方出現(xiàn)一片樹林，只見樹木枝葉茂盛，郁郁蔥蔥。二人剛踏入林間小路，猛然從林中竄出六個漢子，手執(zhí)板斧、尖刀、木棍等武器，從四下圍攏上來。
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舉起牛耳尖刀，大聲喝道：“禿驢、臭道士，要想此處過，快快留下買路錢！”
行空合掌道：“阿彌陀佛！我們是出家人，請好漢行個方便!”
另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揮舞著木棍，喝道：“你他媽還敢啰嗦，快扔掉鐵棍，拿銀子來!”
葛明鑒氣憤地說道：“你們不去殺韃子，卻在這里搶劫，當(dāng)真是豬狗不如！”
滿臉橫肉的大漢獰笑道：“小道士脾氣不小，你可知柿子揀軟的捏，魚兒揀新鮮的吃。只要能弄到錢，俺們就是大爺?！?p> “哈！哈！……”其余五人放聲狂笑。
葛明鑒大怒，身形晃動，鐵棍迅速揮出，掃落漢子手中亂七八糟的武器，順便放倒兩人。行空亦是使開鐵棍，將余者打倒。
“哎喲！我的媽呀……”這些人笑聲未絕，又開始叫痛起來。
滿臉橫肉的大漢慌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道：“請二位師父棍下留情，小人是史閣部的手下，奉命籌集軍餉?！?p> 行空怒道：“史閣部已壯烈殉國，你們竟然還打著他的旗號，行搶掠之事，敗壞史閣部的名聲?！?p> 葛明鑒舉起鐵棍，大罵道：“這群惡人冒充史閣部，趁火打劫，個個該殺，吃我一棍！”
行空勸道：“葛先鋒，這些人也是窮得沒法過活，方才行搶掠之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他們罷！”
葛明鑒厲聲喝道：“我若再看到你們搶掠百姓，定殺不饒！”這些漢子不敢拾起武器，狼狽地逃跑了。
看著這些人消失在樹林中，葛明鑒悶悶不樂，嘆氣道：“清虜殺我同胞，漢奸為虎作倀。國難當(dāng)頭之際，惡人肆虐，可苦了百姓??！”
行空道：“更可氣的是官軍不保護(hù)百姓，毫無斗志，一矢未發(fā)，便倉皇投降，致使清虜長驅(qū)直入，陳兵揚(yáng)州城下?！?p> 葛明鑒憤憤地說道：“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花了大筆銀錢養(yǎng)兵，可事到臨頭，江北四鎮(zhèn)不是降，便是逃！”
行空道：“若是江北四鎮(zhèn)前來增援，清虜斷然不能攻下?lián)P州城，百姓亦不會受屠城之害！”
葛明鑒回頭看了看揚(yáng)州城，眼中閃著淚花，堅定地說道：“血債要用血來還，清虜終要為他們的屠殺行為付出代價！”
“人生何處是歸途，紛紛擾擾幾時休。如說何時兵戈止，蒼天一笑眾生癡。”行空閉目合掌，低聲頌道。
葛明鑒驚道：“行空師父為何說出此言？”
行空道：“貧僧滿懷報國之志，為了復(fù)興大業(yè)投奔明軍。可從軍以來，對朝廷深感失望。經(jīng)歷揚(yáng)州之戰(zhàn)，看到生靈慘遭涂炭，心下更是難過?！?p> “行空師父有何打算？”葛明鑒急忙問道。
行空道：“貧僧準(zhǔn)備返回少林寺，頌經(jīng)念佛，普渡眾生。”
葛明鑒見行空心意已決，嘆了口氣，說道：“咱們到前方尋家酒肆，吃杯水酒，再分頭趕路。”
二人出了樹林，又行約三四里路，來到一條河邊。有個酒肆建在河邊，掛著幌子。
葛明鑒喜道：“這些時日，天天吃米飯，全身沒有力氣。行空師父，我請客，咱們到酒肆里去大吃一頓！”
行空微笑道：“謝謝葛先鋒，貧僧也有銀子?！?p> 二人在揚(yáng)州城擊殺清兵時，繳獲了些金條、銀兩，每人身上都帶了些，以備不時之需。
進(jìn)入酒肆后，酒保迎上前來，請二人在八仙桌子旁坐下，問道：“二位師父，來點(diǎn)什么？”
葛明鑒道：“牛肉、羊肉、雞肉、鴨肉盡管上，再來一壇酒?！?p> 酒保愁眉哭臉地說道：“兵慌馬亂的，那里有肉？待會兒能弄來些魚，不過米酒還有些?！?p> 葛明鑒有些掃興，說道：“那你去炒四盤時鮮蔬菜，多加些菜油。”
酒保高興地說道：“我們有塊菜地，種出來的蔬菜香嫩味美，保您吃得滿意?！迸萆喜杷螅票＞偷胶筮厪N房去安排菜肴。
葛明鑒打量著房間，只見里面擺著六張桌子，最里邊有兩人在喝酒。這兩人見葛明鑒、行空進(jìn)來，抬頭看了看，見二人是出家人，且面色和善，未加理會，只是吃菜喝酒。
一人端起酒杯，說道：“周兄，你能從揚(yáng)州城跑出來，甚是幸運(yùn)。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敬你一碗酒！”
姓周的那人端起酒碗喝干，郁悶地說道：“家里人都被殺死了，我死里逃生，可是身處亂世，人命如浮萍，說沒有就沒有了。趙兄，也不知大明能不能收復(fù)中原？”
姓趙的那人搖了搖頭，說道：“清軍兇猛善戰(zhàn)，江北望風(fēng)而降，只有揚(yáng)州城抵抗兩日。清軍已陳兵瓜洲，大集船只，不日將下江南?！?p> 姓周的那人吃驚道：“那清軍不怕大順軍背后插上一刀呢？”
姓趙的那人道：“李自成死了，大順軍跑到江南了。”
姓周的那人驚問道：“李自成乃當(dāng)世之豪杰，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橫掃北方，怎么能說死就死了？”
姓趙的那人說道：“李自成率軍退出北京后，便被清軍窮追不舍。而大順軍步步后退，一敗再敗。四月底，大將劉宗敏被俘殺，丞相牛金星、軍師宋獻(xiàn)策等人投降。大順軍在連續(xù)遭到清軍重創(chuàng)后，士氣低落，再加上準(zhǔn)備東下船只被清軍繳獲，兼之多鐸率清軍直趨南京，原先攻打南京的意圖無法實現(xiàn)。
李自成不得不改變進(jìn)軍方向，進(jìn)入湖廣。五月初四日，李自成行至通山縣境九宮山，帶領(lǐng)衛(wèi)兵上山燒香時，突然被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襲擊身亡，時年四十周歲?！?p> 姓周的那人聽罷，喝干碗中酒，嘆息道：“想不到李自成英雄一世，竟然落得如此下場?！?p> 葛明鑒聞言驚愕不已，正要上前詢問細(xì)節(jié)，那兩人已起身離開酒肆。這時，酒保端上炒菜，送來米酒。二人大口吃菜，大碗喝酒，不多時便有些醉意。
門外忽然傳來歌聲，輕快而柔和，嗓音甜甜的，略帶些童音。門被推開，一位小姑娘背著竹簍走了進(jìn)來。只見她年約十一二歲，身穿綠色羅裙，挽著雙髻，圓圓的臉蛋黑里透紅，撲閃著一雙大眼睛，洋溢著笑容，長得俏皮可愛。
小姑娘解下背簍，交給酒保，說道：“阿哥，這都是些小魚，阿姊船上還有大魚呢！”
酒保樂呵呵地說道：“廚房里有剛出爐的燒餅，你自去吃個吧！”小姑娘哼著歌，蹦蹦跳跳地到廚房去了。
酒保來到桌前，說道：“二位師父還真是有口福，俺先煎盤小魚，再來盆油潑魚如何？”
葛明鑒吞口唾液，說道：“有好魚盡管做來，我們不會虧待你?！本票３曋Z，提起背簍，快步去廚房里拾掇魚。
葛明鑒端起酒碗，正要向行空敬酒，忽聞屋外傳來吵鬧聲。小姑娘咬吃著燒餅，從廚房里出來，推開門，跑到屋外。吵鬧聲越來越大，酒保和酒肆主人亦跑了出去。
葛明鑒、行空來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見一葉小舟停在河中，上面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但見她面容嬌好，雖穿著青布羅裙，卻掩不住窈窕身材。五個漢子正在岸上大聲調(diào)笑，正是在前邊樹林里搶劫的那些人，只是少了一名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