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號角連天（下）

　　“不好！”

　　晝丁山寒意襲體，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

　　但是下方的踏雪騎已深陷在紅色的血肉泥沼中不可自拔，根本無法脫離戰(zhàn)場，更莫遑論重新列陣沖殺。

　　他們就像一頭被鎖鏈牢牢捆綁的困獸，被白熊、橫山高舉起的屠刀縱情殺戮。

　　晝丁山雙目充血，狂吼揮戟不顧一切地沖向戰(zhàn)場。

　　作為主將，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玉石俱焚！

　　“唿——”玄霜從側(cè)翼迂回而至，雙目一合一張激射出數(shù)十支黑色冰箭。

　　無雙怒吼翻騰掀起一卷卷狂飆絞碎冰箭，背部卻又被玄霜的利爪撕開一條血口。

　　姬澄澈一縱手中卷口的斬馬刀，斜掠晝丁山的脖頸道：“犯我夜火者，誅！”

　　方才，他看到林夫人中槍向后的仰倒的一幕，胸中怒火幾欲狂暴，眸中隱隱泛起紫氣，體內(nèi)的圣龍之心砰然躍動近要蘇醒。

　　這一刀劈落，氣吞萬里不可一世，仿佛要將滔滔怒憤化為磅礴奔涌的刀芒，斬斷山岳推平北海！

　　晝丁山的臉色變了，沒想到久戰(zhàn)之下姬澄澈竟還能發(fā)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刀。

　　這少年功力之渾厚悠長，著實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然而事已至此，拼與不拼都是一死。

　　晝丁山雙臂運轉(zhuǎn)大戟狠狠地往斬馬刀上砸去，“鏗”的脆響戟桿上多了一條刀痕翩若驚鴻向上彈起。

　　晝丁山頓感氣血洶涌胸口郁悶難當，“哇”地噴出一口淤血，雙臂經(jīng)脈被一股冰寒刀氣破體而入，勢如破竹直攻胸前。

　　他驚怒交集，終于覺察到姬澄澈的功力修為居然還在自己之上！

　　這怎么可能？！

　　一個十五六歲的魔族少年，即使從娘胎里開始修煉，又如何能比得過自己三十余年的苦修磨礪？

　　然而更令晝丁山絕望的事情還在后頭，姬澄澈的左手五指舒展幻動捏做法印，口中低誦咒語，再發(fā)出“風靈咒”！

　　“嗚——”一束青色的風刃橫空出世，橫掠過晝丁山無遮無攔的胸膛。

　　“咔啦啦！”本已破爛不堪的甲胄寸寸碎裂，犀利的風刃猶如庖丁解牛切割開他的胸口。

　　晝丁山依稀聽到自己五臟六腑爆裂的聲響，他高舉著大戟呆了呆，死死緊盯姬澄澈的左手法印道：“你……竟然靈武兼修？”

　　姬澄澈手中的斬馬刀去而復返，割落晝丁山的首級，一腔怒火傾瀉而出，望了眼對方血肉模糊的無頭軀干掉頭而去。

　　不過林隱并不需要他的幫忙。

　　他已斬殺了葉城，再結(jié)果段宏不過是時間問題。

　　山坡上，林曉的目光始終在關(guān)注空中的鏖戰(zhàn)。

　　當姬澄澈一刀切落晝丁山的首級時，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昨夜在重圍之中，這魔族少年高高屹立于雪杉之上，仰天長嘯道：“晝丁山，寄下你項上人頭，小爺明日來取！”

　　誰能相信，真的僅過了不到十個時辰，他便實現(xiàn)諾言，而且是在和林隱以二敵五的情形之下，力斃晝丁山。

　　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不過就是探囊取物而已。

　　望見晝丁山的人頭從高空墜落下來，夜火陣營數(shù)千騎兵情不自禁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士氣高漲攻勢更猛。

　　反觀踏雪騎的殘兵敗將卻并未因此喪失抵抗的勇氣，反而拼得更兇更狠。

　　他們的悍勇當然已不可能扭轉(zhuǎn)敗局，所求者不過是與敵偕亡同歸于盡。

　　當夜幕降臨籠罩大地時，望龍坡漸漸恢復平靜。

　　三千來勢洶洶的踏雪騎除了不到百人突圍而出，其余全軍覆沒。

　　號稱龍威雙虎之一的晝丁山與兩名副將、兩名千騎長悉數(shù)戰(zhàn)死，而另外一名千騎長在昨夜已命喪于姬澄澈的刀下。

　　夜火部落的兩千騎兵同樣損失慘重，戰(zhàn)死一千，重傷兩百，余下八百人人帶傷血染征衣。

　　士兵們從十余具糾纏成一團的尸首中找到了冷睿的遺體。

　　他的身上大小傷口二十七處，左臂齊肩削去，右手僅余的三根指頭還死死抓住一名踏雪騎兵的脖子。

　　哲宇航活了下來，五名追隨他殺透敵陣的部下卻終究淹沒在了血沼中。

　　他站立在坡下，要憑借雙手支撐的長刀才勉強維持不倒。

　　他的戰(zhàn)甲早已稀爛，處處是翻卷的血肉，眼前模模糊糊一片血紅色。

　　環(huán)顧四周一具具倒下的尸體，哲宇航的心中冷靜如冰。

　　沒有什么好悲傷憤怒的，所有人在踏上戰(zhàn)場前就應該有戰(zhàn)死的覺悟。

　　只是他很不爽晝丁山被姬澄澈殺了，而自己卻要和那些籍籍無名的小卒糾纏不清。

　　但姬澄澈根本無暇顧及哲宇航的感受，他和林隱急急趕到望龍坡上，探望林夫人的傷情。

　　兩個人的身上都還滴著血，稍有不同的是姬澄澈身上的全部來自于對手，而林隱則多處負傷白衣浸血。

　　夜火城的名醫(yī)檀香閣已被請來，正在為林夫人進行急治。

　　那柄傷她的長矛業(yè)已取出，夫人的小腹上露出一個碗大的傷口，整個人陷入深度昏迷傷情異常嚴重。

　　林曉跪坐在草坡上抱住母親的上身，緊張地觀察她神色中每一絲細微變化。

　　旁邊的姬澄澈、林隱、熊戰(zhàn)和薄虎視盡皆無語，默默關(guān)注。

　　負責留守夜火城的雪菱聞訊趕來，坐在擔架上目光須臾不離。

　　“檀神醫(yī)，我母親怎樣？”

　　看到檀香閣皺著眉頭暫停了救治，林曉心頭一凜顫聲問道。

　　“林夫人近些年來過度操勞體質(zhì)日益虛弱，受此重傷……”

　　檀香閣望向林曉、林隱姐弟，嘆口氣道：“老朽無能，至多只有三成把握?！?p>　　“檀神醫(yī)，求求你一定要救活我母親！”林曉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噙淚懇求道。

　　驀然，姬澄澈一聲不吭提起斬馬刀割向自己的胳膊。

　　熊戰(zhàn)愕然道：“澄澈，你做什么？”卻是以為他心痛林夫人的傷勢，竟欲自殘宣泄。

　　斬馬刀在姬澄澈的胳膊上僅僅劃出一條白痕，根本無法破開他的肌膚。

　　姬澄澈“咔吧”捏爆斬馬刀，翻腕取出龍陽神劍。

　　這一次成了，劍鋒劃過一縷紅藍色的鮮血汩汩冒出，隱隱散發(fā)奇異的香味。

　　林隱反應神速，也顧不得唐突粗暴地摘下薄虎視的金盔，倒轉(zhuǎn)過來接住從姬澄澈胳膊上滴落的鮮血。

　　“姬公子，你這是……”檀香閣盯著金盔里流動的鮮血，面露異色問道。

　　“萬年玄霜圣龍血。”姬澄澈仿佛不覺得疼痛，凝視檀香閣道：“幾成把握？”

　　“五成，哦不……七成！”

　　檀香閣在姬澄澈的注視下無端感到一陣慌亂，他毫不懷疑要是自己無力救活林夫人，對方手中的龍陽劍會不會也如此割開他的喉嚨。

　　誰知姬澄澈尚未回應，林隱已冷冷開口道：“必須十成。”

　　姬澄澈向林隱一點頭，不容置喙道：“沒有但是?！?p>　　檀香閣只好將嘴邊的那個“但是”連帶一口苦水重新吞回肚子里，頷首道：“老朽盡力而為?！?p>　　“澄澈，”林曉驚呼道：“你的血流得太多了！”

　　眾人低目瞧去，這才發(fā)現(xiàn)金盔里已裝了近半的鮮血。

　　檀香閣急忙道：“夠了，夠了，再多林夫人也喝不下?！?p>　　當下林曉小心翼翼地將萬年玄霜圣龍血喂入林夫人的口中，約莫一炷香后她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起一抹淡淡的血色。

　　檀香閣測試林夫人的脈搏，欣喜道：“有用！”

　　眾人懸著的心稍稍放下，林曉飽含熱淚看著姬澄澈道：“澄澈你……”

　　姬澄澈滿不在乎地笑笑，“沒事兒，我睡一覺血就又滿了。”

　　林隱居然點了點頭道：“也是，你能吃能睡?！?p>　　姬澄澈惱道：“你當我是豬？”

　　大伙兒忍俊不住，心情輕松了許多。

　　雪菱道：“林曉，你們護送夫人回城，這里我來善后?！?p>　　于是雪菱和熊戰(zhàn)、薄虎視留下做戰(zhàn)場清理，林曉、林隱姐弟加上姬澄澈陪同檀香閣護送林夫人回返夜火城。

　　回到城中的大那顔府安頓下來，姬澄澈便在林夫人的床邊守到了后半夜。

　　待檀香閣一再拿老命擔保林夫人的傷情穩(wěn)定已無性命之虞，他和林隱才在林曉的催促下各自回房休息。

　　這一場血戰(zhàn)下來，姬澄澈雖然沒有受傷，但神識與罡氣的消耗遠超昨夜，沒有十天半月休想復原。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意外地看到汪柔已為自己準備好了洗澡水。

　　姬澄澈將身體泡進熱氣騰騰的大桶里，身心慢慢松弛下來，頭枕在桶沿上合起眼睛閉目養(yǎng)神。

　　他隱隱感應到，自己的靈海激蕩儼然有突破滄海一粟境的征兆出現(xiàn)，晉升為元境武道強者的時間不遠了。

　　是時候該回家了。

　　在外漂泊了將近八年，也不知父皇鬢邊是否已然華發(fā)染秋霜？

　　還有巨崇德巨大叔，那么多年沒見，他的吼聲是否依然震天動地？

　　在方才看到林曉、林隱姐弟圍在林夫人的床榻邊，守護照料他們的母親時，姬澄澈的心底油然而動。

　　莫名地，他的耳畔響起唐雪落離別時的話音——

　　“澄澈哥哥，我長大了一定會去天都城看你?！?p>　　姬澄澈不自覺地伸出小指頭，微微笑了起來。

　　六年不見，小丫頭也該亭亭玉立了吧？

　　她還會記得兒時的伙伴么？

　　想著想著，姬澄澈酣然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