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長夜（三）

　　“我們玩完了！得趕緊離開這！離開圣丹尼斯！”何西阿拿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午夜12點。

　　“怕什么？”

　　“你剛剛射殺了他們六個人，還記得嗎？必須走了，只要那個矮子把消息往外一傳，整個愛爾蘭人都會視我們?yōu)閿?，到那時候就麻煩了。呼，還好我們沒有沖著華人開槍，不然可真就是整個圣丹尼斯都是要殺我們的人了。”何西阿表情凝重地說道。

　　亞瑟卻有些遲疑，“但，那個孩子……”

　　“別管他了，只能說我們還沒那個緣分。仔細想想，皮爾遜先生的燉菜也不是那么糟糕?！焙挝靼⒖谑切姆堑匕参孔约骸?p>　　達成一致后，二人連忙朝著唐人街街口跑去。一路上亞瑟顯得有些沉悶，他認為是自己把何西阿帶到這一步的。畢竟當(dāng)時自己要是不搶著開槍，兩人也不會這么狼狽。何西阿看出來他的顧慮，喘著氣朝亞瑟說道，

　　“別太放在心上，我們當(dāng)時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亞瑟這才好受了一點。

　　雖然對唐人街的結(jié)構(gòu)還不算熟悉，也跑了不少彎路，不過二人還是快速的找到了街口。還好今晚所有的注意都在虎威的地盤那邊，街口竟沒人看守。正打算出去時，街口對面的白人平民區(qū)突然閃過幾個燈光，逐漸朝這邊走來。二人只好藏在暗處，靜觀其變。

　　那幾人還沒走進，亞瑟便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停地念叨著圣經(jīng)的某一篇章。接著一個略尖的聲音抱怨道，“老威克！別在念叨了！這太嚇人了！”

　　一位中氣十足的男人接著訓(xùn)斥道，“閉嘴！格拉斯！所有人保持安靜！”

　　何西阿小聲嘀咕著，“這聲音總感覺在哪聽過……對了！這不是那個大胡子警長嗎！見鬼！警察怎么會來這！”

　　幾人走到亮處，臉上面貌漸漸清晰起來：分明是唐人街集體干警。而在前面領(lǐng)頭的，正是大胡子保羅。

　　自從一周前，圣丹尼斯警局決定各警區(qū)合作調(diào)查雨中殺人案與另一起殺人案后，整整一周的時間，各警區(qū)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唯一的收獲便是兩起案子沒有任何聯(lián)系，警督對此十分生氣。至于赫克特寫的新聞，則被大多數(shù)警官認為是嘩眾取寵的捏造之作。不過年輕的愛德華先生卻不以為然。

　　精力旺盛的愛德華這一周里過得十分充實。幫保羅整理案件材料，與阿歷克斯一齊分析案情，甚至抽空去看了那個華人小孩。這天新聞一出，警督又是把保羅臭罵了一頓，并罰華人警區(qū)的所有人負責(zé)今晚的巡邏，沒想到卻發(fā)現(xiàn)唐人街內(nèi)火光沖天，于是便有了剛剛的一幕。

　　“警長，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愛德華說道。

　　胖子格拉斯連忙反對，“不不不，讓華人管華人的事，這是保羅當(dāng)時跟他們說好的！”

　　“我聽警長的。”阿歷克斯罕見的發(fā)表了自己的意見。

　　保羅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思前想后最后說道，“看住唐人街的兩個進出口，只要事態(tài)有擴大的跡象，我們就出手干預(yù)！老威克，你去找格林警長，讓他幫忙添些人手。今晚大家先守著吧！布朗！你和阿歷克斯去看住另一個街口！格拉斯和我在這里?！?p>　　這可把亞瑟和何西阿給難住了，何西阿眼珠一轉(zhuǎn)，低聲說道，“我們回去那小孩的家里躲著，只要唐人街里完事，他們就會撤走，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或者你有別的法子？”

　　亞瑟深吐一口氣，無奈地問道，“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走吧！”

　　……

　　王金豆這時正走在主街上，周圍凈是相互毆打的華人。他們之間有的是鄰里鄰居甚至親朋好友，現(xiàn)在卻在打的你死我活。迎著忽明忽暗的火光，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猙獰。

　　王金豆低頭朝前走去，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楊二的計劃：今晚只不過是一場演戲，為的便是讓洪休明面上占據(jù)主動，實則楊二卻給他準(zhǔn)備了一個“大驚喜”。

　　這個驚喜是什么，王金豆還不得而知。不過以這次鬧出來的動靜來看，這一招必定能置洪休于死地。

　　王金豆停下腳步，躲過從一家櫥窗里飛出來的人影，他小心地走過滿是玻璃碎片的地面，然后跳過一根倒在地上的著火的橫梁。

　　街上還留著過年后來不及收的彩旗和燈籠，原本代表著喜慶的符號，如今卻照應(yīng)著同胞相殘的慘劇。燈光一明一暗之間，就代表著又一樁慘案的發(fā)生。投射在墻上扭打一團的影子無聲控訴著今夜的暴行，滲進每處臥房，編織成一張張噩夢。

　　但愿這次就是最后一次吧！這么些年虎威長平明爭暗斗，使得整個唐人街都快分化成兩個勢力，鄰里之間表面上其樂融融，不過暗地里也是勾心斗角。比如往趙家米里摻些沙子；在錢家衣裳上少割塊布；污蔑孫家用死貓肉做包子肉餡；給李家房子門上少釘個釘子……漂泊在外，同鄉(xiāng)人本應(yīng)該互相扶持，互相幫助才對，可如今人們內(nèi)部卻出了毛病。

　　人們都沒空搭理這個王家小孩。有的人間或瞥見一眼，也只是悄悄地把戰(zhàn)局往遠離王金豆的方向引去。還有個長平幫的人都被人揍到地上，卻滿臉污垢的朝王金豆露出個笑臉，強忍著痛說一句，“快回家吧！這里太亂，別傷到你?！?p>　　大家還是不錯的。正如長平虎威之間就有一個潛規(guī)定，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出現(xiàn)械斗和槍戰(zhàn)，所有沖突皆由拳頭處理。也正是因為沒什么原則上的問題，否則王金豆早就離開這里了。

　　走到自家房門前，與其他地方熱火朝天的場景不同，王金豆家周圍格外安靜，仿佛一片凈土。在王金豆的印象里，不管街里發(fā)生怎樣的暴動，似乎都沒有波及到王金豆家這邊。

　　就是兩邊幫派對自家的這種態(tài)度，讓王金豆對于爹媽的身份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讓虎威長平一起畢恭畢敬的呢？

　　王金豆走進房子，回頭把門栓好。他點亮一盞油燈，坐在八仙桌邊上托著腮，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煩悶。看樣子自己與亞瑟、何西阿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自己與西部的故事，似乎也到此為止了？

　　“也不知道亞瑟和何西阿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沙發(fā)上突然傳來陣陣響聲，王金豆警覺地拿起油燈，朝那邊照去。一個人影若隱若現(xiàn)。

　　“你剛剛是說了我的名字是吧？”何西阿微笑地看著他說，亞瑟也從一旁走了出來。

　　王金豆臉色一滯，呆呆地愣了好久，然后支支吾吾的說道，“你們怎么到這了？趁現(xiàn)在還不快跑出去？等等，你們殺人了？”

　　亞瑟順著王金豆的目光往下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腿處有一片血漬，應(yīng)該是無意間蹭到的。他解釋道，“這不是華人的血！我們沒有殺任何一個華人！呃，倒是揍了好幾個……”

　　“你們也沒有開槍打任何一個華人吧？”

　　“當(dāng)然沒有！我們可不是見到人就開槍的偏執(zhí)狂?！焙挝靼⒊芭獊喩溃笳呖焖賶毫藟好毖?，用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那你們?yōu)槭裁磿谖壹?？?p>　　“你家安全?！?p>　　這話倒是沒錯……王金豆又點了一盞燈，整個房內(nèi)頓時又明亮了幾分。暖色調(diào)的光暈瞬間散滿到整個房子，與門外長夜之中的血腥暴力的街頭相比，顯得格外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