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測量房梁之高、白綾之長,墊腳物到尸體的距離等數(shù)據(jù)后,陸曜命人將尸首解下,抬到光亮的所在查驗尸表,從尸體僵硬的程度看來,應當是在今日子時之后死的。
死者男,凡人,三十五歲,身長七尺七。頭戴皂色縐紗方山巾,身著靛青綢道袍,內(nèi)襯棉白貼里,足上麻布履,衣著整潔,四肢自然下垂,經(jīng)查看未發(fā)現(xiàn)尸表有何可疑污漬,便除去尸體衣物,用醋將尸體擦洗干凈。
查看了頭部、面部、四肢關(guān)節(jié)等處,皆完整,僅數(shù)個幼年時的舊傷所留之疤,無約束壓迫之痕,無破損之處,死者雙目緊閉,角膜略濁,瞳孔放大,外耳道、鼻腔無溢血,面色灰白,口唇紫紺,舌未伸出,掰開嘴后可見齒頸棕紅,喉結(jié)之上有一道紫紅的索溝,索溝內(nèi)有少量表皮脫落與皮下出血,兩端延伸至頸后未交叉,與白綾的位置相符,手握拳,尸斑位于雙手、雙下肢,呈紫紅色,指壓已不易褪色。陸曜將所發(fā)現(xiàn)的尸體特征逐一道出,仙童即將他所說的唱報與眾人。
獻惠取出一包刀具打開,切開尸體的皮膚,打開胸腹腔,取出尸體的內(nèi)臟一一檢查,心肺積血而脾缺血,心肺的漿膜上有多個出血點,血液色澤暗紅,取出部分心臟中裝好以檢測是否含有藥物。獻惠剖開死者的胃,本想查看胃容物來佐證死亡時間,順帶查他是否曾服下過藥物,可死者的胃鼓鼓囊囊的,刀一切開,幾個金色的小珠子就掉出來。
獻惠接住珠子一看,乃是金屬質(zhì)地,扁圓形,中間還有個圓柱形的空心,似乎能通過這個孔把珠子串起來,珠身上還用利器刻了有字,共有四顆,仔細看來,珠身上刻著“南”“新”“筑”“墻”四字。陸曜拿了金珠問死者妻子,可認得此物,死者妻子搖頭,聽說這珠子是從死者的胃里取出,極有可能是他自己吞下去的,妻子聽了更是哭的直不起身來。
后面的書童一瞧,忙喊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什么!”他帶著陸曜來到書房北面的柜子前,拉開柜門,取出一盤一樣的珠子來,還拿出了一個爛算盤架子。“這珠子是算盤上的算珠,是兩年前他參加華昌神君辦的比賽時華昌神君賞的,我前天晚上去給我家送熱湯,見老爺一個人拿著算盤砸了又摔,珠子散了一地,他見我來了,稍微冷靜了些,與我一同將散落的珠子拾起來收著了?!?p> 陸曜看著手中算珠上的字,盤中算珠是沒有的,想必那死者是在提示些什么,又怕有人攔著,才死前吞下藏在腹中,便能在尸檢時到天庭的手里。
死者的妻子跟了過來,告訴陸曜:“我夫君是在被賞了這金算盤之后被華昌神君聘為賬房的,他生性剛直,想必是不愿與那些貪官同流合污才被害的呀,上神可要為我們凡人做主呀,嗚嗚……”
“這附近可有新砌的墻?”陸曜問。
“家里最近在修間新屋與我婆婆住,正在砌墻!”女人答。
“可否帶我前去?”
死者妻子帶陸曜來到筑屋之地,陸曜見南面墻上有個顏色比他處更新的地方,從邊上拿起一把榔頭砸上去,涂料掉了一地,原來那里是空心的,封著一卷紙,打開一看竟是本賬冊,陸曜翻開賬冊的最后幾頁,上面用草書赫然寫著:“生氣可斷脊不斷、多行不義必自斃?!?p> 死者妻子見了,又幾近哭死過去:“前頭的不似他的字,但……這最后幾個確實是他……是他的字……他素來容不得沙子的……早知、早知如此,就不要這富貴的差事了……”家里一群下人過來扶著。
待女人心緩氣順了,獻惠也將尸體檢驗好,恢復成解剖前的樣子,來到陸曜面前,說:“檢驗過了,是窒息死的,死了已有三個半時辰,沒有服毒,沒有服藥?!标戧c點頭:“我這邊也是,三個半時辰,窒息,活著的時候上吊的,無反抗痕跡,依他的身長可以達到這個高度?!?p> 又詢問了府上的丫鬟,死者確實問她找了些白布來。陸曜將死者自縊的消息告訴了死者府上的管事,叫他待主母心情平復些再告訴她,便與獻惠帶了證據(jù)回去了,在出門時守在外面的天兵稟報,有兩個小廝在門口張望著,總是鬼鬼祟祟的想進來,已經(jīng)被抓住了,陸曜下令帶走。
二人帶著人徑直去了司法神殿,把人證物證一交,莊靖即將人審問了,拿了紙筆寫好文書交與陸曜。華昌神君本就為這幾日司法神殿突然的動作心煩,哪曉得他手下的一個小仙吏竟敢說他的文章是抄來的,單那一個仙吏敢煩也就罷了,華昌完全可以打一聲招呼,就讓他在天界消失,任他告到司法神殿也于事無補,偏偏通天府的文顯因曾與那仙吏一同為修文院著書,有些相熟,聽了那仙吏的話也多管閑事,非要聚了幾個神官讓他倆當面對質(zhì)。
這一下那仙吏將二人文章的相似之處一條條舉出來,甚至還說出了華昌與其他神仙之作的相似之處,最后直接質(zhì)問華昌。華昌只覺得可笑,一個個不入流的窮酸書生,這些字句由他們寫出來的愛看的人有多少,自己寫出來的愛看的人有多少,無非是嫉妒喜歡他文章的人多,自己不過借鑒了些許,怎的就成了文賊,若要說起來,他們又怎么證明他們的文章是自個兒寫的呢?
待他將此話說出之后,便轉(zhuǎn)身拂袖而去,才一出來就見著自己的上司威德真人,冷著一張臉盯著華昌,瞧的他不寒而栗。威德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他你那個賬房今早上自縊了。
華昌聽了險些跌坐在地,威德將他提起來,近乎是拖一般把他攙著送回了府,華昌早已嚇的面色慘白渾身無力,威德只是把他放在椅子上,告訴他,如今真武殿的人已經(jīng)去驗尸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自縊,但你那賬房一死,事情就得查過來,我為你派了人去他那里找賬本,找不找得到我不管,要是他們順著查過來,我希望能斷在你這兒,能在你這兒斷了,我就能保證這事不了也能了了,修文院上上下下,連同令尊令堂、尊夫人、令愛令郎,可都仰仗著齊神君。說罷拍了拍華昌的肩膀,離去了。
華昌聽了這話,攤在椅子上喘了半晌的氣,顫抖著爬起來,喚來下人,統(tǒng)一口徑說是自己一人回來的,沒人見到過威德真人,若敢說露嘴,任爾等逃到天涯海角都無處躲。又叫家丁將府門守住:“所……所有人……給、給我拿上兵器!把門……守嚴實了,就、就算天兵來、來了,也不能放進來!”家丁門不知為何,也只能照做。
卻說陸曜拿了文件帶著天兵來拿人,方走到華昌神君的府門前,就跳出一人,手持大刀向陸曜砍來,陸曜抬起左臂擋在那人持刀的雙腕上,定睛一看那不過是個家丁,右手便捏了個定身訣將人住了。此時已經(jīng)有其他家丁持刀沖上來,陸曜心下生疑,只怕是在拖延時間,便丟下一句“留活口”,便率先施法推開面前的家丁破門而入,才進了齊府正門,就見華昌神君從自家閣樓上躍下,摔死在院子里。
華昌神君一死,便是死無對證,那些個神官都將事情往華昌身上推,僅憑一本滿是代號的賬本,難以把上面的人都查出來,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也不能到人家家去搜。又因此次動作太大,耗了些時日,修文院便有人寫書暗諷二殿好大喜功,妄想冤害忠良,不少神官也作一副要撂挑子不干的模樣,要知道這修文院的脈絡在天庭內(nèi)扎的極深,如此一來,天庭的事務竟是要癱瘓了。
玉帝也只得私下召來圣壽,叫他將事情先停一停?!俺济靼??!笔鄞?。圣壽既已得了玉帝的命令,便召陸曜、莊靖到殿里議事,他有意叫莊靖晚些來,在二人等待莊靖之時,故作閑聊,忽而語峰一轉(zhuǎn),問曰:“我有些好奇,你為何……‘來此’?”
陸曜聽出他話中之意,心想還不是拜你所賜,也耍個心眼,答:“驪王為何到了今日之境,我便為何也到此。”
圣壽聽了他回答,又說:“陛下可是你外祖父?!?p> “驪王還是玉帝親兒子。”
“陛下可是正統(tǒng)的三界之主?!?p> 陸曜笑了:“這天地本就無主,天庭需要一個主,方有了帝王。陸某從未覺得這天底下有誰生來必然該統(tǒng)領(lǐng)三界,玉帝兔死狗烹,忠良含冤,又縱容李氏、嚴氏把持朝政為禍三界,在陸某心中已非良主,驪王敢直言玉帝之錯而抗之,著實讓陸某欽佩,愿輔其為三界換主。”
“有趣?!笔廴粲兴嫉哪笾诱f。
待莊靖來了,圣壽傳達了玉帝的旨意,說且先停下從長計議,又諷刺道,我原以為他們都是些自私自利之徒,華昌竟犧牲自己一個保下一群,真是好德行!哲孝欠他一個大功!
莊靖即書了放那被停職的五個神官的文件遞與陸曜,在離去時,莊靖趁著四下無人告訴陸曜:“我方才才知道,那個賬房先生的死,原是華昌神君自己做了錯事不敢認,又怕被查處,當著那個賬房的面,找到了我手下一個不成器的,塞了幾百兩的黃金,將那賬本給他,要那個不成器的幫他保管此物,說若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了,要他把華昌的名兒去了。那賬房才知道自己幫著做了這么多年的假賬,當時華昌還對那賬房說他人脈有限,僅能找人去自己的名字。那賬房一個幫忙干活的被牽扯進來,主犯無罪他有罪,自然是心里不平的,夜里將賬本偷了出來,想必是不知何去何從,才尋了短見罷?!?p> 莊靖頓了頓又說:“那個不成器的壞事也沒有做成,黃金我已經(jīng)叫他退了回去,他與我有些親故,還請真君姑且?guī)退@一回,只說那賬本是那賬房在華昌那拿的,如今外面的人都看著,我們且不要動起自己人來,叫人看了破綻?!?p> 陸曜點頭。至此,這一樁貪腐的案子也就不再繼續(xù)追查,修文院的神官也算是松了口氣,由于渭澤中的魔寇被驅(qū)除,玉帝下旨,令獻惠出使渭澤,助渭澤正統(tǒng)王室還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