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先生道：“萬萬不可，黃某一生光明磊落，如此豈不做了逃犯？”那天兵道：“先生莫怕，您是師長，做學(xué)生的豈能見師長受苦于不顧，學(xué)生相信先生自然是清白的，更不愿先生受這般苦了，還先生清白是早晚的事，何不早些出來?！?p> “那你？”“大不了治一個失職的罪，罰俸罷了，若能換得先生安穩(wěn)，便是值?！蹦翘毂贿呎f，一邊將黃先生往外拉，直至一個狗洞前，道：“人我都支開了，先生從這兒出去便是，學(xué)生還要巡守，若他們發(fā)現(xiàn)不見了便要來找的，恕不能遠(yuǎn)送?！?p> 黃先生千恩萬謝，方去鉆了，那天兵在這邊聽著，墻外響起了意料之中的哀嚎，想象著那人被天兵發(fā)現(xiàn)后拳打腳踢的樣子，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只是可惜他竟然忘了自己，忘了他當(dāng)初在堂上如何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扇他耳光，踩他的包袱和手，縱容那些惡童捉弄他，他可是無時無刻不記得他那張極長顴骨又極高的臉，尖酸刻薄的聲音，以至于如今仍不敢直視那些與他模樣或聲音相似的人，他原是想問問他為何當(dāng)年如此待他，見了這恬然不知恥的模樣又不想問了，只恨先生毆打?qū)W生叫做教養(yǎng)，學(xué)生毆打先生便是重罪，才只能假別人之手報仇。
在那天兵離開的那會兒，他所管轄之處的一個神官倒真的得了空子，偷偷溜了出去，到滿是雜物的墻根下躲到了黃昏，趁著天色昏暗未來得及掌燈時，躲在運(yùn)物的車子下面逃了出去。
卻說陸曜一連審了修文院的數(shù)位政要，感覺腦袋幾乎是麻的，那些神又是說他出身高貴不知民間疾苦，不曉江湖險惡，他們這般欺上瞞下才能維持天庭運(yùn)轉(zhuǎn)，又是說他出生低微，看似是為三界執(zhí)法，實則是在嫉妒他們，陸曜竟無言以對，他無法理解他們?yōu)楹斡X得他們有什么好嫉妒他們的，是嫉他們貪墨公款，還是妒他們凌辱幼女，是羨他們食腐鼠，還是慕他們舐人痔？
雖說心里這么想著，但是身為主審官還是得維持表面風(fēng)度，不得顯露太多喜怒，只能順著他們的話茬引誘他們將真相吐出，待審必后將口供交到圣壽手中。
待圣壽一一看過，他也不說到底是誰，只是問陸曜：“宣肅，你以為，那信應(yīng)當(dāng)說是驪王寄與哪一個的為好？”
陸曜答：“此事涉嫌謀逆，論罪當(dāng)誅九族，應(yīng)是選那犯罪情節(jié)嚴(yán)重，親友為惡者最多的?！?p> 圣壽搖頭：“此言差矣，你可曾仔細(xì)瞧過那封信？”
陸曜點頭，圣壽道：“那信上所說，收信人資助了數(shù)十萬兩，這銀子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如若要從這里頭挑選人，我等才做平的賬豈不是又得重做一次？”
陸曜作恍然大悟狀，問于圣壽：“在下愚鈍，還望真人示下?！?p> 圣壽拿出此次受案神官的名錄，指著其中的一個名字道：“你瞧這位煬元神君，家中有良田千畝，又做生意賺了不少的錢，只是與那些人收送些禮品，牽涉的也少，做起賬來再方便不過……”見陸曜有些猶豫，又勸他道：“你也不必心疼，那些銀兩到時候我清算了，便差人送去與驪王，到時候煬元神君便是名副其實的大功臣，待驪王登基，自會追封賞賜，這樣吧，除卻煬元神君這一個，他其他的親眷你可下手松些，留下他們性命，我自會與手下打聲招呼，無人敢去告狀，如此可好？”
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陸曜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即答應(yīng)下來，回去制造偽證。其實陸曜方才猶豫不僅僅是因為會傷害無辜，而是想起圣壽在一開始也不知道玉帝與李家有契約之事，那么圣壽一開始的計劃，便是直接查抄李家?？墒窍惹坝竦墼啻巫钃纤痉ㄉ竦畈榘?，圣壽應(yīng)當(dāng)能看出玉帝是有些忌憚，依圣壽謹(jǐn)慎的性子，怎會不顧三界穩(wěn)定如此莽撞行事？
陸曜再仔細(xì)理了理思路，玉帝原來的計劃，應(yīng)是查抄李家，至于思敬投誠、獻(xiàn)惠平賬，雖不知玉帝是否早有安排，不過絕對是出乎圣壽意料之外，假設(shè)沒有這二人……那天庭必有波瀾！圣壽可能早已命驪王做好此時攻入天庭的準(zhǔn)備，只是出現(xiàn)變數(shù)，方由直接進(jìn)攻轉(zhuǎn)為籠絡(luò)人心徐徐圖之。
陸曜大喜，這樣一來，必有痕跡，正愁圣壽上回做的太干凈，他找不到足夠的證據(jù)，沒想到證據(jù)就自己送上了門。陸曜即命人去調(diào)查此事，自己則依著圣壽的意思做煬元神君的假賬，直至半日之后方結(jié)束。
底下的人見了陸曜，忙將看管不嚴(yán)，有嫌疑人逃脫之事上報，陸曜依律處罰了當(dāng)值的天兵，又下令叫人放出風(fēng)聲，只說天庭查了個遍也未曾查出那人甚么大罪，若能積極退贓，興許就能將罪免了。
那逃走的神官與文顯真君師出同門，喚作懷正天君，自修文院中逃跑之后，本欲歸去，又恐叫人發(fā)現(xiàn)，只得東躲XZ，托人為渾家?guī)Я藗€紙條報平安。懷正天君邊跑邊打聽天庭的消息，聽得自己的年誼幾乎全被抓了，獨文顯一人平安無事，當(dāng)下起了歪心思，摸下自己身上的金銀玉飾，當(dāng)了換做幾壇好酒往文顯的住處去了。
此時已近深夜，文顯與劉氏伺候完了母親服藥，正欲就寢，哪里曉得突然有人敲門，文顯打開門一瞧，那懷正天君不等文顯相迎徑直進(jìn)了院子，又入了屋內(nèi)，笑嘻嘻地與張氏打招呼，文顯追過來向母親與妻子介紹，張氏不知其中緣故，只當(dāng)懷正是一個不拘泥小節(jié)的書生，也與他問了好，說了句讓他們商量他們的，便讓劉氏推她離開。
劉氏推了張氏回房，又去燒了熱水沏了兩盞茶上來，便去伺候張氏就寢了。文顯看著懷正一言不發(fā)，心知此人理應(yīng)待在修文院里接受審訊，深夜來此怕是不懷好意。
懷正先是在面上堆滿了笑，與文顯說了些往日求學(xué)時有趣的事，談及當(dāng)年哲孝大仙對文顯的照拂，懷正道：“文顯，憑心而論，大仙待你如何？”
文顯道：“哲孝大仙待我不薄，秦某沒齒難忘……”話未說完，懷正便打斷了他，起身一拜，道：“如今修文院為人所害，被冠上通敵之罪，還望閣下相助??！”
文顯將他扶起，曰：“此言差異，通敵之事尚在調(diào)查，但是哲孝大仙言行有失，違背天條，縱容手下，貪污受賄，是確有其事且罪證確鑿，如今他被依法治罪，吾雖痛心，亦不能因私人之情而壞天庭秩序?！?p> 懷正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縱你不念大仙的情分，也得念念銜玉山書院啊，當(dāng)初你家境貧寒，書院可是免了你的學(xué)費招你進(jìn)去，現(xiàn)如今書院被那些**圍著，里頭的先生叫他們軟禁了，終日里見不得人，多瞧了兩眼也要叫人甩臉色喝止，這哪是人過的日子，你與真武殿那宣肅真君的交情，只曉得說上一二句，便能救他們與水火之中?！?p> 文顯聽了這話，幾乎要拂袖離去，恐聲音大了，擾了母親休息，只是拉他到院里，說：“休要胡言，如今的銜玉山書院已非往日，你當(dāng)我不曉得那些先生做了什么，正所謂師者，理應(yīng)傳道授業(yè)，教弟子圣賢書，育他們正身明理，他們卻做了什么，收禮辦事，毆打?qū)W生，要生員的母親委身于他們，這也配為人師表？如今宣肅要抓他們，我求之不得，要我去說情，我恨不得叫宣肅下手重些?！?p> “好一個忘恩負(fù)義之徒，”懷正罵道，“銜玉山不同往日？你錯了，銜玉山是一如既往的爛，只不過是哲孝大仙惜你才，他們才不動你，恭元真人見你有大作為，方與你文書，叫你可以隨意進(jìn)出藏書閣，威德真人恐修文院污了你，才調(diào)你去通天府，若非如此，天真似汝，無財無權(quán)無勢，如何在書院中明哲保身，人人敬你三分，還能升作真君，自以為是地‘上述人間不平事’？”
懷正的聲音有些大了，正巧文顯的家附近也住著些修文院的神仙，有的神官家眷坐不住，跑到墻根底下偷聽。
素來儒雅的文顯如今話里也夾雜了幾分慍色：“是，大仙真君他們照拂我是不假，可是，我卻未有什么違背天條之事，我無論在銜玉山還是在天庭，一言一行皆有章程可循，你所說的特殊關(guān)照，是銜玉山書院的規(guī)章中規(guī)定了生員本該有的，是他們剝奪了其他生員的權(quán)利，如何說的像我占了別人的什么好處一般，我當(dāng)年見那些沒錢送禮的生員，都是能幫就幫，若爭取不來的，就將自己的分與他，今日我這個真君，也曾多次檢舉銜玉山神官欺壓百姓之事，做的也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若叫我為那些被欺侮的百姓說話尚可，至于那些違反天條的神官？免談！”
那聽墻根的神官家眷發(fā)現(xiàn)文顯身為銜玉山出來的人竟然沒有被抓，又想起文顯與宣肅的關(guān)系，也一個個來敲門，求文顯來為自家丈夫、孩子說情。一時間，文顯家不大的小院被人擠滿，哭聲此起彼伏，有哭腫了雙目的婦人，有半大的子稚，還衣衫襤褸的老叟，跪地磕頭的老嫗，扯著文顯的衣角不放。
文顯見他們的穿著打扮，也不是富貴人家的模樣，心下愈發(fā)奇怪，再仔細(xì)聽來，原來他們家里都是沒甚么人脈財勢的辛苦讀了大半輩子的書、修了大半輩子的仙，進(jìn)了如日中天的銜玉山書院、修文院，為了一家老小活下去，被迫淪為那些貪臣墨吏的走狗，奉上面的命令殺人滅口，自己得不到一點好處，還要倒搭錢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