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孬蛋終于變得消沉，把大戰(zhàn)薛延陀以后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丟進(jìn)茅坑。老仙看出不妥，問為什么，孬蛋嘆息曰：
“我到今天才真正理解什么叫芝麻官，才知道什么叫當(dāng)官的?！?p> 老仙笑著說道：
“現(xiàn)在知道不晚，好好養(yǎng)孩子才是正道，不要想那么多沒用的?！?p> “不想不行啊，看看別人的生活，我才知道，原來咱家還是窮光蛋，辛苦一年，收成不頂別人一頓飯?！?p> 老仙奇怪，那個更傻的傻蛋請孬蛋吃飯？繼續(xù)追問，孬蛋告訴他，前幾天，陪一位都督府的袍澤到立德坊請客。這位袍澤在朔州的時候很不起眼，沒見他上戰(zhàn)場打仗，現(xiàn)在卻官高幾級。吃飯的時候，一桌子人談詩作賦，孬蛋愣是沒有機(jī)會說話，也不敢說話。食物很精細(xì)，沒見過，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吃，只能一邊咽口水，一邊等別人示范。另一位窮袍澤不懂規(guī)矩胡亂吃，被集體恥笑。
孬蛋覺得莫名其妙，這樣的場合請咱們窮袍澤做什么？最后才明白，要比武。一肚子怨氣的孬蛋與受辱袍澤，狠狠揍了對手一頓，心里頓覺舒暢。吃完飯，打完架，兩個窮袍澤先被離場，其他人另有安排。出門沒走多遠(yuǎn)，爭論聲傳來，原來是貴人賭賽，賭誰的袍澤更能打，挨打的也是窮人。
孬蛋夸張地曰：
“你是不知道啊，他們當(dāng)著我們的面付賬，用金子付賬。你知道我們?nèi)ツ晔斋@多少嗎？比不上人家一頓飯，你說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
老仙也不好說什么，問道：
“那怎么辦呢？悶在心里總是不好，不如不去想，那樣的人咱不交往，那樣的場合咱不去，行不行？”
“看來，還是要打仗，再撈些軍功官升幾級，咱家才能過上人過的日子。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過得是人的日子？”
老仙沒敢火上澆油，勸說道：
“算了吧，能吃飽肚子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戰(zhàn)場是人去的地方？”
孬蛋沒再多說什么，挑起擔(dān)子悶頭挑水。通遠(yuǎn)市的老頭也發(fā)現(xiàn)了孬蛋的變化，身上有了那么一點官氣，不是很熟悉的人不再打招呼，好像沒看見一樣；跟老頭們打招呼一改往昔的親熱，更像是應(yīng)付。
老仙想給小孩起賤名，什么狗啊、熊啊、土坷垃什么的，被嚴(yán)詞拒絕。孫家舉手表決，一致通過，從下一代開始，名字一律按照出生順序，大郎、二郎，大娘、二娘排下去。老仙直呼老了、老了，管不住了。眾人同聲回答：
“沒你什么事，挑水去?！?p> 會議繼續(xù)，商議小孩該怎么稱呼老仙。老仙沒好氣地罵道：
“當(dāng)然還是叫老仙，怎么，你們那么想我老？偏偏我修道有方，青春永駐，氣死你們幾個臭小子。孬蛋，孬蛋，我的歲數(shù)永遠(yuǎn)不準(zhǔn)超過五十歲，記得隨時改戶籍。”
孬蛋猛地被驚醒：
“嗯！啊！什么事？”
石頭帶頭哈哈大笑，老仙重復(fù)，孬蛋才咧著嘴說：
“小事，衙門里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難為？他們怕你把歲數(shù)改大，躲避勞役。”
老仙在村里幾個月沒出去，收割、播種、澆地，一切完畢，老仙覺得太勞累，到卦攤休息。
天氣漸熱，眾老頭吃完朝食就出來乘涼，還是大槐樹下涼爽。老頭們又恢復(fù)了以前的德性，以傳遞小道消息為己任，這次傳來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聽說了沒有，太子承乾被廢？”
“聽說了，漢王元昌賜自盡，侯君集等伏誅；好多人被殺，好多人被囚、被貶。早上還威風(fēng)八面，轉(zhuǎn)頭就掉腦袋，世事難料??！”
有不清楚消息的問：
“是不是魏王泰？”
“就你那小腦袋還敢猜測這些事，被貶了，晉王治為皇太子，以后要稱太子治！”
這是天大的事，這時候換太子殺人，什么目的？老仙笑了，搖搖頭，管他什么目的，吃自己的飯、算自己的卦。有老頭很得意地說道：
“我早說過，太子失德，不是好東西，你們還不信？”
眾老頭大喊閉嘴。這要是被有心人聽去，他有沒有事不知道，眾人一定倒霉，不一定挖出以前說過什么話，殺頭都有可能。眾人嚴(yán)肅，迅速轉(zhuǎn)變話題；這種話題只能說結(jié)果，少議論，更加不敢展開討論、推演。
還是不下雨，沒待幾天，老仙又趕回村子，繼續(xù)挑水澆地。現(xiàn)在孫家人沒人再敢罵天老爺，每天都要感謝，老天爺沒讓瀍水?dāng)嗔鳎€有水可挑，否則就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能看天吃飯，歉收餓肚子。
孬蛋已經(jīng)徹底忘記酒席的不快，公務(wù)從不積極，隔三差五走一次，堂而皇之地回家挑水澆地，每天忙著看孩子。官員們都清楚，歉收的話，當(dāng)官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能去干農(nóng)活的都是好人，沒人啰嗦什么。
老仙和一眾孫家人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家里人手太少，最多只能種五百畝地，還要找些人手才行，要等下一代長大，怕是湯都剩不下一口。別說，這幾個小子還真是能耐，沒等秋收，幾位婦人又懷孕?？磥?，劫后余生的人都不簡單，這群小子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小時候經(jīng)歷了連年的災(zāi)荒，能活下來，身體不是一般的好。
孬蛋回來說，整個洛陽都在傳：官府派惡鬼殺人，以祭天狗。惡鬼身穿狗皮，鐵爪，暗中偷取人的心肝。人們害怕，每天晚上拿著武器防守，不敢睡覺。孫家眾人聽了都緊張起來，商量著買一些、做一些武器，也要輪流保護(hù)村子不被襲擊。
老仙氣的大罵，告誡孬蛋，在衙門里千萬不要亂說話，當(dāng)個芝麻官沒給家里帶來好處，千萬別惹禍。沒多久，從長安傳來消息，皇帝親自下詔書，認(rèn)定是不懷好意的謠言，責(zé)令里坊不許關(guān)門，所有人回家睡覺。幾天后謠言不攻自破。
一直到秋收，都沒怎么下過雨，孫家還算不錯，一季小麥、一季粟米、一季大豆，收獲一千二百石，比去年辛苦，還多種兩季，收獲才多了一半。明年要交租、庸、調(diào)，不知道收成會怎樣。種下冬小麥，一年總算到了盡頭。
今年是真難，要是明年、后年還是這樣的天氣，瀍水一定斷流，孬蛋的俸祿都不夠支撐一大家子，怕是要離家討飯才能活下去。入冬后一場大雪，一家人才松口氣，一切回歸正常。趁著今年還沒勞役，趕快修建池塘、水道，再遇到大旱，就不會手忙腳亂。人手還是不足，不得不花錢雇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