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共戴天
趙敬確實把憐姬在心里放了一輩子,那樣一個艷色無雙卻又殺伐果斷的奇女子,沒有哪個男人會輕易忘記。
所以二十七年之后,當那一紙書信從西北輾轉送到他的手里,他一眼就認出了憐姬的字跡。
憐姬,憐姬,趙敬手握書信,竟忍不住淚濕衣襟。
當年憐姬離開洛京雖然早有準備,但她自幼在平康坊長大,已無親人在世,一時無處可去,正巧遇上一隊北去客商,便隨著那商隊一路向北,最終到了云中。
到云中后機緣巧合認識了當?shù)睾郎烫锇踩?,憐姬艷冠京都的容貌讓田安仁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他商人出身,并不在乎憐姬身份,娶她做了續(xù)弦。
雖為續(xù)弦,但畢竟也是正妻身份,憐姬婚后便開始打理一些田家事務,就在這個過程中,被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妥。
田家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卻做著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憐姬縱然聰慧絕頂,卻也是漸漸才摸透了田家的底子,等知道田安仁另一個身份是云中悍匪時,已經(jīng)連兒子都生下來了。
那孩子跟著這樣的父親長大,自然也繼承了田家的家業(yè),成了個打著商人幌子的土匪。
就是這個小土匪,卻正是趙敬的親生骨肉。
當年憐姬所以下嫁田安仁,就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為了不叫孩子生下來沒有父親,便嫁入田家,卻不想這田家表面上和氣生財,內里竟是個土匪窩。
等憐姬發(fā)現(xiàn)后悔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憐姬在信中寫道,妾如今萬般無奈,不求郎君原諒,只乞郎君大量,救救孩子。
……救救孩子。
那個姓田叫田思朗,人送外號天四郎的土匪頭子,一個月前在作案時被朝廷剿匪的大軍抓個正著,如今被關在云中大牢,要不是田家傾盡資財上下打點,早就該被砍頭示眾。
憐姬也是走投無路才想到趙敬,她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與他再有瓜葛,畢竟她有了兒子作為寄托。
可這個兒子卻被田安仁養(yǎng)歪了,連帶她自己在田安仁死后,也接管田家勢力成了個女土匪。
憐姬并不覺得做個女土匪有什么不好,縱橫大漠快意恣肆,比她想象的人生還要精彩。
何況她統(tǒng)御屬下只劫財不殺人,就是天四郎她也管束著不叫手上染上血腥。
可這些都是她心里見不得光的底氣,不管再怎么覺得沒有傷天害理,她和她的兒子,畢竟成了土匪。
在趙敬光鮮顯貴的身份面前,永遠抬不起頭。
……
趙敬卻沒有想那么多,他一生得意順遂,唯有在憐姬身上嘗到了心痛的滋味,這時失而復得正是心情激蕩,又得知自己還有個兒子,更是歡喜的恨不能立刻飛到云中。
天四郎,那是他的長子。
是他和憐姬的孩子。
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來,趙敬動用多年人脈上下打點,甚至連假死脫身的死囚都預備好了……畢竟是作案當場被抓獲的土匪頭子,鐵證如山,想要無罪開釋是萬不可能,劫獄救人這種事趙敬一個文官也做不出來,于是只有將辦法想到了李代桃僵,金蟬脫殼。
他求的只是保住那孩子的性命。
只是個土匪而已,又不是謀逆大罪,薊州趙氏加上趙敬吏部天官的面子,云中上下官員各種關節(jié)很快都被打通,趙敬也在洛京等著想見一見這對叫他朝思暮想的母子。
可不想,事情卻在將要辦成時出現(xiàn)了變故,想要將天四郎偷換出來,必然要買通獄卒,當時看押天四郎的一名獄卒是云中將軍霍己正的好友,趙敬的李代桃僵之計便被這名獄卒偷偷告訴了霍己正。
那獄卒并不知道這件事的幕后是一名朝廷官員,他只當是田家又花了銀子,這次終于買動了哪個上官。
趙敬也并未自己出面辦這件事,而是請托了一位信得過的好友幫他出面,他畢竟身為朝廷命官,前途遠大,這種事怎么說都是徇私枉法,一旦暴露就是前途盡毀。
就這樣,天四郎的命運又回到了霍己正手里,當時是他抓住了這個土匪頭子,滿以為將他送交云中官府,一定能將這個聲名在外的悍匪繩之以法,卻不想云中官員貪腐至此,竟要將那人犯偷偷放掉。
霍將軍頓時大為光火,以云中匪患為名帶了一營兵駐防云中城,順便觀看處決天四郎。
有他在云中坐鎮(zhèn),趙敬的金蟬脫殼之計便卡住了,他那代為出面的好友火急火燎派人進京給他報信,卻還是晚了,甚至在那好友有意透露這天四郎是上面天官要的人,請他通融時,霍己正不但沒通融,反而派親兵將天四郎看管起來。
云中將軍親自監(jiān)斬天四郎的消息一傳出來,憐姬立刻知道趙敬的計劃沒用了,他就是再大的本事,云中距離洛京千里迢迢,也是鞭長莫及。
愛子心切的憐姬夫人不再等待趙敬支援,親自點檢手下,預備在行刑那天劫法場。
霍己正從十四歲離開淮右霍家,便一直在軍中效力,他為人剛正嚴謹,從不因敵人弱小而輕視。哪怕天四郎只是一個失勢的土匪頭子,也沒有小看他手下的力量。
行刑那天云中城布防的鐵桶一般,憐姬夫人強攻入城,卻只看見了天四郎的人頭。
行刑時間被提前了半天,霍己正等的就是這班匪徒余孽。
田家勢力被連根拔起,趙相失而復得的愛人和兒子就這么連面都沒見,就被埋進了亂葬崗,成為一抔黃土。
后來過了很多年,趙敬曾遠赴云中想將憐姬母子的尸骨接回薊州,只是一對死在亂軍陣中的匪人,哪還有人知道他們被埋在哪里。
這段一再中斷的孽緣,就好像趙敬命中劫數(shù),總是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突然殺出來,叫他傷心一回,又一回。
……
也是從那個時候,趙敬記住了霍己正的名字,就是這個人,殺了憐姬和他的兒子,殺妻害子之仇不共戴天,趙敬曾不止一次想對霍己正出手。
只是那姓霍的氣運非凡,又身在軍中,趙敬權柄再大也只在文官一系有用,三衙的事他插不進手,等他權力大的能插進去的時候,霍己正已然封侯。
官居一品,封萬戶侯,已經(jīng)不是任何人能輕易扳倒的地位,何況霍己正當時圣眷之隆,趙敬根本不是對手。
終其一生,他都沒能動霍己正分毫。
如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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