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跨下的馬是右賢王花重金從大宛國的一位商人處購得,平時拿寶貝一樣供著,喂養(yǎng)也是由自己親養(yǎng)或者由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須卜緹曼喂養(yǎng),絕對稱得上一匹寶馬。
這匹馬有三樣好處是匈奴馬沒有的,速度快、耐力強、力量大。這一次右賢王回‘蘢城’特意拿它當坐騎,就是想讓所有的匈奴人知道他有一匹好馬。
馬的好處李信很快就感受到了,其驚人的速度簡直令人咋舌,跟先前騎的那匹用一捆布換來的馬不在一個等級上,用他當時的心情來形容就是乘云而奔。
出了‘高闕’城,駐扎在城外的匈奴兵還沒鬧明白怎么一回事,兩人一馬已絕塵而去。追出城門的匈奴兵望著茫茫四野不知該往何處追,裝模作樣的往南行了百里,勒馬回去向右谷蠡王復命。
李信坐在馬后,一直擔心自己會被甩下馬,伸手試探的攬住前邊女子的細腰。見其并無抗拒的意思,以為這女子已被嚇傻,將手緊緊的攬住,更把臉貼在女子的后背貪婪的聞著從她身上發(fā)出的異香。
第一次做殺人的買賣,從昨天晚上他就沒有睡好,今晨一戰(zhàn)更是耗盡精力,不知不覺中竟睡了過去。等到再次睜開眼睛,天上已布滿星辰,四處一打量到了河南地庫布奇沙漠盡頭,離榆林關也就一日的路程。
前邊女子執(zhí)韁緩行,李信跳下馬拉住韁繩讓那女子下來,道:“我不殺你,你走吧!”
須卜緹曼下了馬,閃著兩只會說話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這時,李信才借著皎潔的月光看清楚須卜緹曼的長相,暗呼一聲:“難怪高闕城的商人寧愿把命送上也要見她一面,果真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須卜緹曼身材苗條,露在外邊的肌膚比身上的白狐皮裘還要白上幾分。現在是晚上,可她站在那里,讓看到她的人產生一種幻覺,誤以為她的身上有圣潔的毫光,讓人有一種沐浴在春天陽光中的錯覺。她那兩雙黑漆的大眼睛,跟兩潭清澈見底的潭水一樣,是那么的干凈那么的純潔,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都不會對她產生哪怕一絲的邪念。
須卜緹曼笑了一笑,朱唇皓齒,李信頓生親近之感。像個小丑一樣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須卜緹曼,接著拿手作刀狀在脖間做了個抹殺狀,伸出舌頭翻著白眼,道:“我不殺你,你回你們匈奴人的地方去吧!”
須卜緹曼面含微笑的看著,一句話也沒說。
一只野兔在草叢中竄了出來,見到面前有兩個人,嚇得蹬腿后退。李信條件反射的甩出手中的短劍,正中野兔的腹部。他上前把野兔揀起,用手做了個吃飯的動作,問道:“跑了一天路,你餓嗎?我們烤兔肉,你吃嗎?”
須卜緹曼靜靜的站在那里,依然面帶微笑一言不發(fā)。
“這么漂亮的一個姑娘,卻原來是個啞巴。也對,上天哪能造出這么完美的人,肯定會留下一絲的缺憾!”李信嘟囔著,拿劍剝了兔皮,又撿拾一些牛馬之糞堆到一起。一摸身,發(fā)現逐壺提的衣服里并無取火之物,本打算問問須卜緹曼身上可有取火之物,抬頭看了一眼,見須卜緹曼還是用同樣的神情看著自己,不由的搖了搖頭,取下馬上的包裹。
包裹捆在右賢王的馬上,原先自然是右賢王的,打開一看,里邊有幾件物品如下:
三個斤重的金餅。一捆精美的朱紋紅黑雙色織錦。一面直徑半尺的青銅鏡子。一把象牙為骨真絲為面的折扇,下邊還吊著一顆深綠翡翠。一個縷空木漆方盒。
這五樣東西,每一樣都做工精良,肯定是價值不菲之物。比如那面青銅圓鏡,其鏡面用青銅精工打磨然后用黃金包邊,鏡背全部是黃金打造,上邊雕刻有惟妙惟肖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正中的地方鑲著一顆白玉打制的圓球,四個神獸用各種傳神的姿勢把這個圓球圍了起來。
可惜這些東西對李信來說暫時沒什么用處,找來找去就是沒找到他最需要的取火之物。他盯著那個木漆盒子,暗嘆一聲:“莫非藏在這個木盒子里?”打開一看,里邊藏著十二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都是寶貝,可惜就是沒有引火之物!你會吃生肉吧?”李信看著須卜緹曼問道,馬上又自嘲一笑:“你怎么會吃生肉呢?我都不會吃生肉,像你這等公主一樣的人物,怎么可能吃生肉呢?待我再找找,看馬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包裹?!闭f完,他站起身去正要去馬前尋找,須卜緹曼從懷中掏出兩塊火石,遞了過來。
“你雖是個啞巴,但蠻聰明的,怎么就知道我需要火石呢?”李信拿過火石點燃馬糞,把兔子架在火上烤。待兔肉烤熟,他將兩只兔腿斬下,遞給須卜緹曼,用手做了個吃的動作,道:“吃!外焦里嫩,可好吃了!”為了證明他并非虛言,還特意的舉起沒有后腿的兔肉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嘖嘖有聲大贊道:“真好吃,你快吃!”
須卜緹曼歪著臉一笑。
“真受不了你,我是你殺父仇人,你不僅不怨恨我還沖我笑,你是個傻子嗎?”李信朝須卜緹曼做了個鬼臉,把兩個兔腿硬塞到須卜緹曼手中,捧著自己的兔肉啃了起來。
“你不是我殺父仇人!”兩滴珍珠淚在須卜緹曼的眼睛里打著轉。
一直以為是個啞巴的女子,突然之間開口說話了,而且嗓音是那么的甜美,就像是一只百靈鳥正在空闊的大漠中盡情歌唱!
“你……你不是啞巴?”一塊兔肉從李信圓張的嘴中掉出,目瞪口呆的問道。
須卜緹曼點了點頭。
“你會說秦語?”
須卜緹曼又點了點頭。
“剛才你說我不是你的殺父仇人是什么意思?”
那兩顆珍珠淚奪眶而出,順著須卜緹曼白晰的臉龐流了下來。
須卜氏是匈奴人的貴姓,世代接任右賢王的王位。十二年前,須卜緹曼四歲時,右賢王府發(fā)生了件慘案。那天夜里,一伙蒙面人趁夜?jié)撨M王府,見人就殺,一個年老的女奴抱著須卜緹曼躲在陰暗的角落方逃過這次屠殺。
等到蒙面人離去,須卜緹曼發(fā)現父母躺在血泊之中,連同父母死的還有十來個家奴以及她的七個兄弟姐妹。第二日,父親的弟弟也就是須卜尤提從自己的部落趕來,對著亡兄的尸體痛哭不已,發(fā)誓一定要為哥哥報仇。
按照匈奴人的規(guī)矩:父親死了,兒子要繼承父親的一切,包括娶走自己所有的后母。兄長死了,做弟弟的要繼承兄長的一切,包括娶走兄長的所有妻子。須卜緹曼的兄弟姐妹都死了,順理成章,須卜尤提就繼承了兄長的王位,娶走了兄長的所有妻子,而她也就成為須卜尤提的女兒。
四歲的幼童忘性很大,加上須卜尤提拿她比親生女兒還親,很快就忘了那夜的慘況,認定須卜尤提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每當有人對她說:你不是須卜尤提親生的。她就會哭著質問須卜尤提。須卜尤提會非常慈祥的安慰她,賭咒發(fā)誓告訴她:你肯定是我的親生女兒,不要信那些人的胡說八道。到了第二天,那個告訴她不是須卜尤提親生的人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父親很疼愛她,她也很愛這個父親,直到三個月前父親對她說要把她嫁給頭曼單于,讓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頭曼單于是個糟老頭,而且是個無能好色的家伙,嫁給這樣的人哪有幸??裳??須卜緹曼怎么也想不明白父親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哭過、鬧過,可是平時最疼愛她的父親卻一反常態(tài),不被百試不爽的伎倆打動,鐵了心的要把她嫁給單于。
那一夜電閃雷鳴,須卜緹曼想到了死,在閨房梁上懸了一條三尺白綾。一道閃電照亮了窗戶,蒙著細紗的窗戶上映出一道鬼影。須卜緹曼嚇得驚慌失色,退到坑邊。
房門打開,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駝背女人走了進來,顫聲道:“小姐,你想死嗎?”
老女人的聲音如破鑼一般,但終歸是個人聲,并非是鬼語。
見來得是人并非是鬼,須卜緹曼大著膽子,連珠的問道:“你是誰?我認識你嗎?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關系?”
“小姐的忘性真大,竟記不起老奴了!老奴此番前來,就是要勸小姐嫁給大單于,利于大單于的權勢替小姐的親生父親報仇!”
“替我父親報仇?我父親好好的活著,報什么仇?”須卜緹曼譏諷道。以為這個老女人一定是個瘋女人,不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胡話。
“他不是你的父親,小姐的父親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人害死了……”
從老女人的描述中,須卜緹曼想起了很多東西,包括想起這個老女人便是那個保護自己的忠心女仆。原來她想不起來,并不是真的忘記,而是把平生最恐怖的記憶藏在內心最深的地方,逼迫自己不去想。
這個忠心的女仆在須卜尤提成為右賢王的第二日,便被右賢王賣給他人,這一次聽說右賢王要把須卜緹曼嫁給單于,才冒死前來找須卜緹曼。
“父親!”伴隨著外邊隆隆的雷聲,須卜緹曼放聲大哭。
“我的仇人是誰?”她問道。
“右賢王須卜尢提!”老女人道。這句話一說,比窗外的電閃雷鳴更震撼人的心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就算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也是我的親叔叔,這些年對我疼愛有加,怎么會是我的殺父仇人呢?你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須卜緹曼連連搖頭后退,退到坑邊不能再退時,她指著門口道:“你快走,快走!不然我告訴右賢王,讓他把你這個胡言亂語的人抓起來?!?p> “小姐,我所以活到這么老還不肯死,就是為了要告訴小姐你真相。如今真相已告知小姐,信不信是小姐的事,替親生父情報不報仇也是小姐的事,至于死活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過,我還是要請小姐記住,兇手就是小姐的親叔叔,現今的右賢王。那晚的殺手雖然都蒙著臉,可是有一個人的笑聲我聽得十分真確,正是大王的親弟弟——須仆尤提!”老女人咆哮的叫著,激動的雙手顫抖不能自制。
“他為什么要殺我父親?不,不會的!你說的太荒唐了,怎么能讓人相信?”
“因為須卜尤提要當右賢王,大王不死,他一輩子就不能當大王!……”
老女人頂著風雨走了,須卜緹曼坐在炕頭默默沉思,按受了最讓她無法接受的事實。第二日,她便找到右賢王,同意嫁給大單于。只要能夠給父親報仇,犧牲自己又有什么?
須卜緹曼一邊默默落淚,一邊回想著往事。女人的眼淚對男人來說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不管她哭的緣由是不是為了身邊的男人。
李信游走在須卜緹曼四周,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勸解。他挨著須卜緹曼坐了下來,須卜緹曼抱著他的肩頭痛哭起來,淚水順著李信的衣領往里流。過了好一會,須卜緹曼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對李信強顏一笑,道:“你殺的那人不是我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
“哦!”李信點了點頭,知道這里邊肯定有一個凄慘的故事,須卜緹曼不說,他也就不問。道:“我叫李信,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我叫須卜緹曼!”
“須……須卜……什么來著?”
須卜緹曼掩嘴呵呵一笑,道:“你們秦人的嘴真笨,連個名字都叫不好!我給自己起了個秦人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王瑩?!?p> “王瑩!為什么給自己起了這樣的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很好聽,李信想知道出自何處,隨口問道。
“選擇王姓,是因為我父親是匈奴的大王。名瑩是見過我的人都夸我長得美貌,皮膚更是像雪一樣晶瑩透徹。怎么?不好聽嗎?還是我不配用瑩字為名!”
“不,好聽!名字好聽,人如其名。前面再行二百里就到了秦人的地方,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秦國復命!”
“我跟你去秦國?”
兩句話一說,李信大概了解到這個女孩是個熱情奔放的女子,有如此美人陪伴左右,真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他喜不受收,張口就想答應,馬上又想到自己來到大秦雖說也將近一年,但對于大秦的了解還停留在大秦律例上,還有就是從張忠等人的只言片語的介紹。這究竟是個什么世道,其實他根本一無所知,讓如此一位天仙般的女孩跟自己過不可預知的生活,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罪過。想到此,他道:“跟我去秦國?你一個匈奴人怎么能跟我去秦國?我看你還是回你們匈奴人的地方吧?!?p> “為什么不能?我發(fā)過誓的,只要誰能幫我報了父仇,我就嫁給他。你殺了右賢王,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去哪里我當然去哪里!”王瑩說著,十分自然的挽住李信的手臂,仰起臉純情的看著李信。
“人家發(fā)過誓的,違了誓言會遭到天打五雷劈的,我怎么能讓她接受天打雷劈的刑罰?”本來就沒下定決心的李信,如今又找了個如此好的借口,當然也就不再推辭。他沒想到挾持了一個人質竟得了一個漂亮的老婆,說實話,心里那分得意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隱隱覺得哪里似乎還有一絲的不妥,但終歸得意占了上風,也就不再細想。
“這可是你說的!”他一臉的壞笑,順勢在王瑩的臉頰上吻了一口,身體自然而然就起了反應,趁勢就想抱住王瑩滾倒在地,又覺得自己這樣干實在有夠混蛋的。寧了寧心神道:“好!你既然是我的妻子,那就跟我一起回秦國!現在不早了,又趕了一天的路,我們先休息一會明早起程。”
吃了烤兔肉,王瑩挽著李信的手臂躺倒在草地上熟睡。李信仰頭望著星空怎么也睡不著,刺殺右賢王,得了個漂亮妻子,這一切都像是在夢中感覺不是很真實??缮磉叺拿廊耍H的人頭又都無比真實的存在著。
“刺殺了右賢王,匈奴與大秦的仇怨算是結下了,看來兩國馬上就要開戰(zhàn)。我將會得到一個八級的軍爵,會帶領千人的軍隊與匈奴打仗,萬一要是戰(zhàn)死了,王瑩可怎么辦?”
“按照秦律,王瑩算是我的戰(zhàn)俘,也就是我的奴隸。黑夫說了那么多奴隸的悲慘,難道讓王瑩也承受這樣的悲慘?當然,她身為我的妻子大概不會受什么苦,我也能用軍功給她抵消奴隸的身份,可是她今天還是匈奴大王的公主,明天就成為地位卑下的奴隸,如此巨大的身份差異她能接受嗎?”
“最主要的是她這個匈奴人的身份!萬一將來被哪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將軍安插一個里通外國的罪名,‘喀嚓’一刀把我斬了,那死的豈不冤枉?就算這樣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她一個匈奴人獨自藏身于秦國,難保不遭人白眼,受人閑話,她能受得了這些歧視嗎?”
李信躺在那里亂七八糟的想著,覺得還是與王瑩各走各的路比較好。悄悄的起身,來到馬前,解開馬韁正要上馬離去,突然又下馬喃喃道:“馬啊馬,我真的好想騎你回大秦去,可是王瑩是個嬌養(yǎng)的女子,哪走得慣路,還是由你駝她走吧!”
馬快樂的嘶鳴一聲,似是聽懂了他說的話。
“你啊你,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他拍了拍馬頭,將馬拴好,從馬背上解下包裹,負在背上向秦國的方向走去。
大約走出一二十步,他駐了足,轉了個身,一邊往王瑩身邊走,一邊喃喃道:“她所以要嫁匈奴單于,是因為單于能助她殺了右賢王。如今右賢王已死,估計她絕對不會再嫁給單于了,今后勢必一個人四處流浪沒有錢防身怎么行?還是把金子給他留下吧!”
他將包裹里三塊金餅放在王瑩身旁,轉身正欲離去,想起那捆精美的朱紋紅黑雙色織錦對于自己著實沒有,給王瑩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最少能讓她做幾件好看的衣服。便把織錦拿出,壓在金餅之上。
轉身走了兩步,又想到了那面銅鏡。心道:“女孩子都是愛美的,何況是個美女,沒有鏡子怎么行?”當即把銅鏡放在織錦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