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瑞雪
直到憋不住氣從浴桶中探出腦袋大口呼吸時,我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我喚著瑞雪替我絞發(fā),可來的卻是一位陌生的姑娘。
在我極其不信任的眼神下,她同我說瑞雪娘親突患惡疾,告假了,這段時間由她來服侍我,讓我叫她春梅。
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極為客氣,可卻讓我很不舒服,因為她看我的眼神絲毫沒有尊敬,不像瑞雪一般溫暖。
自從那日踏青過后,連著好幾日璟珩都沒來這陪我了,我感覺自己就像電視劇里那些盼著被寵幸的妃子一般,心頭莫名涌出一股幽怨,我惱怒他將我慣得貪心,卻又讓我患得患失。
從前只要我心中煩悶,瑞雪丫頭便會糯糯的安慰我,還經常逗我開心給我解悶。我想極了她,只得天天問春梅她什么時候回來。
許是被我每日三問給問煩了,這次春梅開口不耐煩的朝說“瑞雪不會再回來了。”
我一愣,忙追問她為什么,可是瑞雪家中出了大事?還是被傳染了惡疾?
春梅露出一副自己真不該多嘴,又被我纏上了的表情。
接下來無論我怎么追問,她都閉口不答,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春梅的話讓我慌亂不已,她越是緘口不言,我越是會朝著壞的方向猜測,瑞雪是除了璟珩外對我最好的人,我不希望她出事。
明白從她口中得不到答案,我只能跑出屋外,逮著一個家丁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我期待能從他們口中知道瑞雪的下落。
而他只是看著我,眼里帶著恐慌。
我心知在他口中也是問不出答案了,只得轉身看能不能再抓個家丁詢問了。
轉身卻看到了璟珩正站在門口,腦子里如同漿糊的我行為總比腦子快些,我撲過去抓著他們手臂問瑞雪去哪了。
我從他眼里看見了自己的模樣,發(fā)絲紊亂,頭釵垂在發(fā)髻盤,只靠著幾根可憐的流蘇纏著發(fā)絲才沒掉落。
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明明我心里還在和他‘冷戰(zhàn)’,可當恐慌時仍是第一時間依賴著他。這樣的心理,讓我無比羞愧。
他深邃的眼眸看著我,啞生說:“瑞雪回家省親了,她母親患了惡疾?!?p> “可為何春梅說她不會回來了?”
我皺眉,下意識的想到了春梅的話,她似乎沒有必要騙我。
“如今連我的話也不信了?”他抬手替我將頭釵簪回發(fā)髻,眉眼柔和。
回想過往,景珩從未欺騙過我,我向來信任他。
況且比起不喜歡我的春梅,我也更該信任他。
在確認我情緒完全穩(wěn)定后,璟珩和我在院子里談了會天,問了些我的近況又匆匆走了。
我的日子并沒有什么變化,除了第二天我身邊又換了一個叫做夏菊的丫鬟。
夏菊明顯比春梅要心細耐心的多,也謹言慎行的多??晌疫€是不喜歡她,因為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我。
對于討厭我的人來說,我自然也不必熱臉貼冷屁股的去喜歡她。
璟珩來見我的日子隔得越來越久了,我又開始患得患失,腦海里不斷想起周慧敏對黎明說的那句話。
‘如果明天不想我,后天又想我,大后天又不想我,大大后天又想我,又想又不想的,我怎么辦?就好像你救我,又捅我一刀,再救我,再捅我一刀,你不開心的時候就來找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再捅我一刀?’
在我傷春悲秋時,又猛然想起自己不過是他買來消遣的‘外室’,他是對我極好,可他也從未承諾過我什么。
果然,人類的痛苦來自于沒有擺正自己的高度。
我開始在院子里種些菜苗,開始每日找著不同的繡圖練習繡花,企圖靠找事做來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卻還是在心里偷偷期盼著他和瑞雪回來。
這些下人慣會看人下菜碟,瞧著璟珩一月有余未來看我,逐漸開始怠慢了起來。
今天廚房送來的飯菜又是快冷了的,送進口里的菜不是味同嚼蠟,就是齁得人直打哆嗦,無奈我只能喚夏菊。
喚了半天也不見回應。得了。估摸著又跑去偷懶了。這菜實在難以下咽,看來我只能自己拿食盒去廚房熱菜了。
還在想著淡了的能加鹽,咸了的該如何處理時,就隱約聽見廚房內傳出人聲,我鬼使神差的縮回的準備推開門的手。
“世子爺什么時候讓咱們回去呀?”
世子爺?隱約記得好像是有下人這么稱呼過璟珩。
“我可是真不想再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這個女人可真是個災星,可憐瑞雪那丫頭年紀輕輕就這么沒了!”
瑞雪沒了?是我理解的那個沒了嗎?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雙手緊攥著食盒,因為用力,指尖不禁開始泛白。
“可不是么,她在侯府待了這么多年都安安穩(wěn)穩(wěn),可惜跟了這么沒規(guī)沒矩的災星,聽說她都訂親了,那未婚夫哭的喲......”
“哼,要不是因為她與公主有幾分相似,世子爺哪會把這個災星帶回來?就她也配跟公主相提并論?我呸!”
越聽越心驚,我退了兩步,拿著食盒逃也似的跑回了臥房。
他們寥寥幾句,事情已在腦海中有了大概的輪廓,我不斷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可心里卻越來越不安。
璟珩終于來看我了,他面色憔悴,可我看著朝思暮想的臉,心里卻沒有半分喜悅,被他欺騙的憤怒不斷在我心里沖擊著,我沒有心情關切他的近況,只給了他咄咄逼人的質問。
“在我家鄉(xiāng)有句古話,叫做不知者不罪。那日在玉宇樓,我分明不知他們身份,怎得卻被認定了沖撞貴人?退一步說,就算罪名成立,為何明明是我的錯,卻讓瑞雪受罰身死?”
他眼底有黯淡一閃而過,此時的我卻絲毫沒有心思去猜測。
“在她暗示你行禮時你只顧著朝我們奔來而未及時行禮,這是她失職之一。她是負責教你禮儀的,可那日你在貴人面前蹩腳的行禮是她失職之二。三皇子與公主說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不為難與你,可瑞雪只是個下人,她自然要將你的錯也一并受了?!?p> 他喑啞的回答扼殺了我心存的最后一絲僥幸。
“這明明是草菅人命!只是沒能及時行禮,他們又未少一塊肉,怎就上綱上線到要鬧出人命?”
璟珩并沒有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我,眼底的柔和逐漸變成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他雖一言不發(fā),我的心卻越來越涼,我能清清楚楚感覺到,他在責怪我無理取鬧。
我轉頭看向身后的人,企圖從中有人能夠支持我,他們也是下人、是奴仆,他們同瑞雪一般是被壓迫的可憐人,他們合該同我一塊據理力爭才是。
可我卻看到他們卻紛紛跪在了地上,身體抖如篩糠,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像在說‘你可別說了,別再禍害我們了’。
“這便是皇權嗎?一句沖撞就要搭上一條人命?我不服!”
我的憤怒換來的卻是他們開始匍匐在地,不停磕頭,我明明是在為他們說話,可他們嘴里卻不斷念著姑娘請慎言。
“答應我,以后不可再議論此事?!?p> 璟珩嚴厲的看著我,看的我鼻頭發(fā)酸,眼眶濕潤,連帶看著他的面孔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我緊緊咬著牙不愿答應他,可跪著的人還在不停地磕頭,一副我若不答應他們就不停的架勢。
我恍惚看見自己剛入暖春閣的時候,跪在紅媽媽跟前哭著求她饒命的模樣。
那時我在想什么?好像是被死亡的恐懼籠罩著只想保命吧?他們此時定然也是怕因此送了命吧!
果然是在璟珩身邊被慣著太久了,我竟忘了曾經自己的遭遇,忘了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僅憑我一人,如何改變這個皇權至上的世界?我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勾欄女子。
說到底,我才是害死瑞雪的兇手,明明是我的無知害了她。明明是我自己的懈怠害了她。
我不該再害人了,我不該再害人了。
我轉過身將眼淚抹去,輕聲說了一句‘我答應你’。
身后并沒有傳來璟珩的回答,我回頭,身后早已沒有璟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