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guān),蕭鴻和彭將軍仍未返回恒城,葉菀自在蕭府見了多娜,對她尤其喜愛,常過來陪她玩耍。多娜聰明伶俐較之前調(diào)皮了些,已經(jīng)學了不少漢話,但還是常因蹩腳的口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只可惜元怡此時還在“幽居”之中,無法來湊這個熱鬧。
二人正圍著多娜說笑,容律從門外進來,敲了敲本就開著的門,臉色有些異樣:“門外有朋友找!”
自來跟她熟悉的朋友,他都是直接將人引至客廳的,容律這么說看來是很普通的朋友?她好奇地走過迎門墻,一見來人是蔣辭便大驚失色,回頭看了一眼,忙將人拉到右側(cè)巷子里。
蔣辭較前些日子氣色好了不少,衣服也干干凈凈的,半拖著左腿,對著桓清作了個揖:“托姑娘的福,幾日前路過一字畫鋪因見畫有不妥便多嘴了兩句,那店主試我字畫尚可,便雇下了我,還允許我住在他們家偏院。此番是來與姑娘致謝的,多謝姑娘賜我金銀還借地方給我住,你的恩情蔣某日后再報!”
“我也是借花獻佛,這點事您不必記掛在心,日后也不要再……”
蔣辭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們二人之間本沒有什么瓜葛,但凡有事無非與韓光葉菀有關(guān),恐怕她這么著急拉他躲起來,是因為葉菀或者韓光正在她的家中。
他不再多言,鞠了個躬便拖著腿朝巷子那頭走去。
桓清松了口氣卻仍舊滿懷心事,一扭頭便見多娜沖了過來,抱著她的雙腿,仰起頭笑嘻嘻地瞅著她。
“原來是你啊,小丫頭嚇我一跳!”她捏了捏她的臉,這亮晶晶的大眼睛、肉肉的臉蛋真是可愛。
“桓姐姐,那個人是誰?看著有些面善?!?p> 這是,葉菀的聲音?她不會聽到方才……
桓清咽下口水,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葉菀笑道:“哦,就是一個乞丐而已,先前幫過他,來道謝的?!?p> “那又何需躲躲藏藏?姐姐,我在恒城認識的人屈指可數(shù)?!蹦茏屛矣X得面善的人自然不多。
桓清沉默不語,她知道不該瞞著她的,只是還沒想好要怎么說,一直以來她喜歡的而且對她還那么好的人竟然真的是殺死自己哥哥的兇手,她要怎么接受這一切?
葉菀見狀,一咬牙徑朝巷子里跑去??v使她體力不好,追上一個瘸子也不會很難吧?
桓清任由葉菀追了過去,心里反倒輕松了些,起碼由蔣辭告訴她比她自己開口要容易,只是這樣一來葉菀會不會恨她?
多娜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拽著桓清的手朝家門口走去。桓清兩步一回頭,忽而嘆息一聲,匆忙拉著多娜回房,將她交給容律看管,便又跑了出去。
“她看到蔣辭了?”容律道。
桓清停住腳步,一臉愁容:“是啊,怎么辦?”
容律沉吟片刻,說道:“怎么辦,總歸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你打算怎么插手?幫葉菀殺了韓光,還是阻止她殺了韓光?”
桓清頓時啞口無言,沒錯,兩個都是她的朋友,她確實沒什么好辦法,只是她也做不到視若無睹……
猶豫的功夫,那兩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她穿過巷子在大街上轉(zhuǎn)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人影,心慌之下手心里浸滿了汗。那姑娘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去找韓光對質(zhì),沒錯,她只要去徐宅等著就好了。
她在人群中穿梭著,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可能……無論是哪一種,似乎都令人無法接受。
徐家的大門敞開著,里面并未傳出什么爭吵的聲音,桓清跨過門檻輕步走著,側(cè)耳聽著里面的動靜,心跳也跟著變得緩慢了……接著步子慢慢加快,心也擂鼓般狂跳起來,她似乎已經(jīng)聞到了血腥味!
此時的院子里,葉菀手中舉著一把長劍呆呆立著,劍尖上還在滴血,對面一身紅衣的韓光慢慢后退,最后靠在樹旁坐了下來,捂著胸口笑容蒼白。
葉菀張大嘴巴,眼淚唰地掉個不停,手中的劍哐當落地。
桓清無暇說什么,忙跑去以前鄒顏住的房中找來藥和布,等她再回院中時,葉菀已經(jīng)不見了。
韓光胸前的傷口流血不止,傷處的紅衣被染得更加殷紅,她的鼻子像被人塞了辣,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包扎的手也不住地發(fā)抖……難道又要眼看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嗎?
“韓光,你撐住,我去找大夫!”
衣角被他拉住,韓光費力地抬了抬眼皮:“不必了,我是罪有應得不是嗎,葉菀怎么可能傷得了我,咳咳,是我讓她動手的……”
“可是……”桓清顫抖著嘴唇,似乎比身受重傷的人還要難以發(fā)聲,“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死!”
韓光又扯了扯她的衣袖,虛弱地笑著:“嗯,不過我怕我等不到你找來大夫,臨死前能有個人陪著也足夠了?!?p> 桓清不住地搖頭,眼淚無法控制地流得滿臉都是,他的聲音太小,似乎隨時就要斷氣,抓著她衣襟的手卻緊得發(fā)白。
“清清,對不起……其實早在霧山之時我是真的想拉你一起赴死的。我好恨,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他閉上了雙眼,濃密的睫毛一動不動,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消失,唯有微微蹙起的眉頭昭示著這個人還有一絲氣息尚存。
“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以后會好的,你這么聰明會建立一番事業(yè),你生得俊俏也會有很多姑娘喜歡你的,再不然離開恒城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過日子都好……還有夏兒,你也是有些喜歡她的對不對,我,我?guī)湍銈?!”桓清心里暗自發(fā)急,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候卻不知怎么安慰人了。
“我哪里配得上她,而且,我也沒辦法再對人敞開心扉,也許不會再有勇氣了……”他仍舊閉著眼睛,聲音也越來越輕。
再說下去,你就真的沒氣了!桓清心急如焚,囑咐他千萬等到她回來,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說什么沒辦法對人敞開心扉,你也沒對你的這些朋友沒對自己敞開過心扉,不是嗎?不,都是我不好,每次你欲言又止的時候,我應該多問你一句的……
我明明比別人更了解你心里的傷痛,明明能夠看得見你眼中即使大笑時也無法散去的憂傷,其實你一直都在向我求救是嗎,可是我卻沒能開解你的心結(jié),沒想過多關(guān)心你一些……
韓光,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最近的醫(yī)館離此不到一里,但偏巧那里來了一個因打架鬧事受傷的人,桓清丟下一錠銀子給那個受傷的人想讓他另找大夫,卻被他一口拒絕。
那人方頭闊耳,左眉上一顆大痣,衣著光鮮確實不像個缺錢的,只是事有緩急,桓清沒工夫和他周旋口角,一拳便沖他眉頭打去,那人頓覺頭腦嗡鳴坐在椅子上緩著。
他身邊的小廝也不過是尋常功夫,桓清心火正盛,手下沒個輕重,三拳五腳就打得他們吱哇亂叫,這些人原本才打了架受了傷,這下更傷了。
桓清也算占了二手架的便宜,終于得以帶著大夫離開。二人火急火燎來到徐宅門口卻都停下了腳步,眼前從門口到臺階的地上灑落著幾滴血,再下去便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韓光他自己走了?
桓清飛奔進門,果然不見韓光的蹤影,她在里屋外院翻了個遍,又追出門在兩條街上找了一圈,一無所獲。而且,不光人不見了,除了門口路上就再無無絲毫血跡。
“抱歉大夫,害你白跑一趟?!被盖逍睦锟章渎涞?,勉強提了些氣力聊表歉意,又給了大夫幾個碎銀子作跑路費。
架打了,大夫請來了,病人卻不見了,這算什么事……
“既無血跡,想必是坐馬車走的,有其他人救治也是一樣的,姑娘不必過于憂慮?!贝蠓虻馈?p> 也許是左監(jiān)營的人救走了他,桓清也只好這么安慰自己。
送走大夫后,又在門口站了許久,始終也等不到任何人來,她便關(guān)了大門,回了蕭府。若是韓光無礙,他一定知道來蕭府通知她。
*
臘月二十九日,碧空萬里,暖陽高照,若是這陽光能將這一年的陰晦都曬走,給她一個太平年該多好。
桓清向附近的幾家醫(yī)館打聽過,他們都未曾接待過這么個病人,韓光就像是真的消失了一樣,而葉菀更是再也沒回來過。
公主雖在宮中卻還惦記著多娜,命人送了好幾套新衣裳過來,那丫頭一天一套,還特意跑到鄰居門口晃悠,惹得鄰居孩子羨慕不已。也多虧得她,桓清才沒覺得太過悲傷,家里有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就是有這種好處。
秦伯年事已高,未到亥正時分便去休息了,唯?;盖迮c容律陪著多娜看了幾場煙花,吃了些宵夜。想想去年的新年,還有徐秀和葉菀他們在,雖然人也不算太多,卻不至于有這么冷清。
容律話不多,桓清也懶得說什么,坐著坐著便覺困乏,安排好多娜,桓清便也回房早早睡去了。
門外爆竹聲依舊此起彼伏,桓清躺在床上,反而又睡不著了。自從葉菀和韓光失蹤,她常常失眠,有時候抱著枕頭便莫名掉起淚來。
“砰砰砰……”
忽然,似遠又近地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盖邈@出被窩側(cè)耳傾聽,是她的房門沒錯。
她披了外衣,拖著木屐,貼著門問道:“是容律嗎?有什么事?”
“夫人,是我!”
桓清聽著這熟悉的嗓音,似不敢相信,顫抖著雙手抽開門栓,一道冷風迎面撲來,外面的煙花恰在此刻照亮了天空,她借著一閃即逝的亮光看清了來人,門口的人穿著藍紫色長袍,滿面春風,張開手臂笑望著她。
果然是蕭鴻,他竟然在除夕之夜趕了回來……
桓清喜極而泣,猛地撲到他的懷中,口中不無抱怨:“你怎么才回來!”
二人拉著手回了房中,互訴相思之意,蕭鴻將她裹回被子里,自己卻坐在床邊。
“已經(jīng)快子時了,困了吧?有什么話我們明日再說,你先睡,我洗了澡就來?!笔掵櫟馈?p> 桓清搖搖頭:“睡不著,我等你?!?p> 等他洗了澡,外面的爆竹聲已經(jīng)少了很多,天色一片漆黑。
蕭鴻吹了蠟燭摸索著爬上了床,桓清立馬便鉆了過來,手搭在他的胸前,臉也貼著蹭了蹭。
“這么想我?”蕭鴻笑了笑,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阿清,要不要……”
桓清身體一滯,尷尬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睡覺,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怎么,發(fā)生什么事?”
她將二人之間的糾葛告訴了蕭鴻,越說心里越難受,險些又掉下淚來。
“小菀失蹤了,韓光也不知是生是死,本來還想著等彭將軍回來說說他與夏兒的事,誰知道……”
見她說著語氣竟起了哭腔,忙拍了拍她的背,朝懷里拉了拉:“阿清,有句話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嗎,人生不如意事何其多,不能總想著那些悲傷的事?,F(xiàn)在,我不是回來了嗎,難道還不足以稍稍慰藉你心里的傷痛?”
蕭鴻很少會說這種話,溫柔而低沉的聲音確實令桓清安慰許多。
她深吸口氣,朝著他的胸前咬了一口。蕭鴻低聲叫痛,并未責備她,只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下次咬胳膊行不行,我感覺那里應該更耐痛些?!?p> “好……啊,不好,以后不咬了?!被盖搴俸僖恍Γ]上眼,很快便睡了過去。
蕭鴻怕她郁結(jié)在心,憋出什么病來,回宮復命之后便想帶著她出去散散心,府里卻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月牙白衣,頭上插著根木蘭花簪,眉淡臉白,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容天極。
桓清吃驚一陣就要去拔蕭鴻腰間的赤羽刀,蕭鴻卻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阿清,暫時不能動他!”
“嗯我只是怕他跑了,他身上的罪名哪一條都是死罪!”
他既然親自送上門,又怎么會輕易跑掉?蕭鴻拉住沖動的桓清,解釋道:“他毒死了淳于敏,協(xié)助彭將軍剿滅余孽,也算功過相抵,加上白忠極力替他美言,陛下便赦免了他的罪,只是不再錄用了而已?!?p> 桓清瞪著容天極,心有不甘卻默默收回了手,早晚要再找機會為徐秀報仇才是!
“我聽說陸無恤當日帶走的珠寶被蕭將軍劫回了,東西還在府上是嗎?”
桓清瞇起眼睛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哦,原來容公子是為日月同輝而來?要給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告訴我其中的秘密,難道里面還真有什么寶貝?”
沈七和姚虎當日帶回的箱子,她只是大眼掃了一下,并沒有仔細翻看,能讓他感興趣的想必也只有這個了。
容天極冷笑了一聲,眼中透著寒光:“蕭夫人不怕招惹殺身之禍,我倒不介意告訴你!”
他作勢走近桓清身邊,蕭鴻卻伸出胳膊攔住了他,若真有這種風險那可得讓她打消了這好奇的念頭才行。
蕭鴻生怕她禁不住誘惑,打發(fā)桓清跟沈七到庫房查找。日月同輝她本來也不稀罕,也無意以此要挾,畢竟傳家寶再重要也不至于會讓容天極用自戕來換。
珠寶玉器,一件件擺于地上,眼看著箱子底下的東西一目了然,桓清也想明白了,陸無恤還真是小心思一堆,竟然偷偷將最貴的日月同輝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