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庭溫暖

　　直到夜幕降臨，縣庭的浮鼓才響起來，官吏們各自下曹回家，蕭照也往家里趕去，往日里父母這個時間都睡了，今天卻點了一只細細的油脂燈，老兩口坐在門口癡癡地望著。普通家庭晚上是很少點燈的，主要是舍不得，即便晚上去茅坑也只能摸黑去。據(jù)說也有人因此掉進茅坑淹死了。

　　走進院落，父母連忙起身上前，問長問短。顯然群盜攻城把他們嚇壞了。他們還是關(guān)心兒子的，雖然平日里有些這種那種的怨氣，但終歸是一家人。那些怨氣也是關(guān)心之外的憤慨。蕭照感覺心中溫暖。母親這時候問起：“照，你這兩天可曾看見去逐，他好幾天都沒有回家了?！笔捳招闹幸粍樱恢缿?yīng)不應(yīng)該把去逐參與叛亂的事說給他們知道，稍微思量了一會還是決定先瞞下來，于是道：“沒有，興許是跑到鄰縣去了吧，他不是經(jīng)常這樣嗎。你們也知道，他交的那些朋友，整天四處游蕩。”

　　“唉，這孩子總是這么不聽話?！蹦赣H繼續(xù)道：“我聽說這次群盜攻擊死了不少人，隔壁張媼的孩子才十九歲，被那些強盜生生砍斷了胳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命，他母親眼淚都快哭干了，可惜了。這世道如此不太平，我生怕你們兄弟兩有一天也會出事，自從老大死后…”

　　“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父親打斷她：“以后怎樣就聽天由命罷?！?p>　　一連幾天，縣城都在舉行喪葬，畢竟死了四百多人，這些人，都是縣中的青壯男兒。先秦時代，人們極為重視葬禮，不僅僅是貴族，平民稍微有點條件的也會大操大辦幾天，雖然不如貴族那樣隆重，但基本的流程也得走完。甚至有的貧困家庭就算傾家負債也不愿葬禮過于寒酸。一時之間引蟠的，打旗的，奏哀樂的，抬杠的，執(zhí)引的，叫號的，滿滿一街衕子人。蕭照趁著休沐的機會特地跑到街上觀看，嘖嘖稱奇，同時也覺得和后世農(nóng)村辦葬禮頗為相似。

　　“原來這些習俗都是這個時候傳下來的?！笔捳崭袊@道：“想不到過了兩千年，這喪葬流程還沒有完全走樣，仍然有相同的影子?！彼e散的走在街市上，以前是沒有這種機會的，來到這個時代這么久，要么忙于公務(wù)，要么就躲在家里看從老師李源那里借來的那些佶屈聱牙的古籍和案例。從來沒有認真的感切過市井的氛圍，他在前世是個宅男，穿越到現(xiàn)在，依然是個宅男。他看著那些頭發(fā)有些花白的老翁老媼哭的死去活來，頗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這些人，毫無疑問都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有的家庭甚至就一個獨子?，F(xiàn)在的時代，養(yǎng)大一個孩子是十分不容易的，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醫(yī)療衛(wèi)生體系，孩子在嬰兒時期很容易夭折。每一個寒冷冬天，就可能有許多嬰兒因為一點小小的傷寒而見不到來年的春天。即便那些長大的孩子，也會因為種種戰(zhàn)爭和徭役而死于非命。

　　蕭照突然想起此后不久將要發(fā)生的那場曠世大戰(zhàn)，長平之戰(zhàn)。據(jù)種種留下來的史料記載，那次大戰(zhàn)僅僅趙國一方就損失了四十萬青壯人口。趙國也因此一蹶不振。蕭邑死了四百人都鬧得滿城悲戚，趙國一夜之間損失四十萬，那是何等的悲劇。

　　四十萬人啊，當時整個華夏也才兩千多萬人口。蕭邑的人口不過一萬多人，趙國一場戰(zhàn)爭就損失了四十個蕭邑，簡直不敢想象。

　　不過，蕭照對于史料記載的數(shù)據(jù)一直心存疑惑。因為四十萬人實在太多了。而且全是有著勞動價值的男人。哪怕放到后世的戰(zhàn)爭來說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如今，穿越到長平之戰(zhàn)的前十年，他正好有機會親歷這場戰(zhàn)爭的始末，考證一下史料記載的是否屬實?；蛟S，還有機會改變這場悲劇。當然了，前提是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十年，站在歷史的角度來說如九牛一毛。但對于人生一世來說又十分漫長。一個人又有幾個十年呢。眼下的首要任務(wù)就是盡可能的往上爬。地位越高，活命的本錢也就越大。

　　遐想歸遐想，但一回到現(xiàn)實他的心情就沒有那么好了，甚至還有點沉重，他一直都是個憂慮的人。此前郡府傳來文書，關(guān)于群盜攻破城邑，丟失漆器，向府謀反等爰書郡府無權(quán)處置，已送往大梁司寇府，交由司寇獄史雜議。應(yīng)該這幾天就要到了。

　　很長的時間里他才發(fā)現(xiàn)，魏國法律之完備，并不比商鞅變法之后的秦國遜色多少，只是沒有秦法那么嚴苛。畢竟是戰(zhàn)國時代首個變法的國家，而后又經(jīng)過上百年的淬洗和沖擊。到現(xiàn)在為止，這一套魏法十分成熟。各國間的法律也是相互學(xué)習，借鑒。就制度而言，并沒有跨時代的差距，秦國相對于山東六國而言，最大的差別就是法律貫徹的更加深切，已經(jīng)寖?nèi)氲缴鐣姆椒矫婷?。山東六國或多或少還保留著部分貴族的制度，而且尾大不掉，政府的律令往往無法深入。正因為如此，君主對于國家沒有形成完全的君主專制，這樣雖然不利于統(tǒng)治，無法做到像秦國一樣以舉國之力辦成一件事。但好處就是社會上依然充滿著活力。民間的各種思想沒有受到任何的制約以至于腹死胎中。

　　因此，縱觀戰(zhàn)國兩百多年，秦國沒有出過任何一個文化大師，甚至連名士都少的可憐。反觀六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一時間各種各樣的思想互相碰撞，好不熱鬧。在舊的思想之上又不斷產(chǎn)生出新的思想。儒家，法家，道家，墨家都在這一時期蓬勃發(fā)展。成為中國歷史思想上的一大奇觀。

　　而自秦統(tǒng)一以后，整個中華歷史，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戰(zhàn)國時期百家爭鳴的思潮大踴躍時代。

　　這到底是什么原因，說實話，蕭照并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秦法是制約思潮踴躍的根源。他有時候常常在想，對于一種文明來說，文化的統(tǒng)一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