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再次回返佛堂。
蘇三白為了表示決心,自覺地跪到了院子里。
他理解母親的擔憂。
蘇家到父親這一代已為定國公世襲第四代。
先祖是開國將軍,他的曾祖母又是昔日公主,作為世襲家族,在當時也是顯赫一時。
可是后來,家族里多奢靡享樂,不成器的子孫越來越多,入朝為官者也是小官,主家人丁也相繼稀少。
父親雖是家族中努力的一位,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取得過不少戰(zhàn)功。
蘇家昔日威風有望恢復,卻也扛不過肉體凡胎。
戰(zhàn)場負傷,不得不迫使父親提早便退隱,這讓父親很是懊喪。
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了下一代。
父親對母親甚好,不曾娶過側室。
他為蘇家長子,在他八歲時,母親好像生過一位弟弟的,不過記不清什么原因,那孩子在滿月時便夭折了。
對于那段時間,他的記憶比較模糊。
他只知道,母親很傷心,但是那傷心并不是她剛失去了滿月的孩兒,而是看著他,抱著他劃下了淚水。
后來母親不愿意提及,建了佛堂,整日吃齋念佛。
他成了蘇家獨子,而他……
蘇三白自嘲地一笑,蘇家在他身上怕是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所以母親想著依靠婚事來鞏固蘇家地位也是可以理解的。
原本,他是按母親的意愿行事的。
等去李家退了婚,回來便選一個愿意嫁給他的小姐成親。
對于其他小姐愿不愿意嫁給他這一點,他自己還是蠻有信心的,畢竟能媲美他容貌的人可是鳳毛麟角。
在朝中權貴家族的女眷中,他還是蠻受歡迎的。
不求提攜自己,但求保蘇家地位就夠了。
一切的規(guī)劃不錯,只是讓他遇見了李青藤。
玉橫低垂,皇城的秋風比明城的風要柔和溫暖一些,蘇三白兀自跪在院子里。
忽然,一個嬌小的人影在廊中垂簾后晃動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確實沒有其他人,便如松鼠般快速地躥了出來。
“少爺,這是我在后廚拿的包子,你快吃。”小翠兒捧著還冒熱氣的包子低聲道。
蘇三白淡然一笑,擺首。
“少爺怎么現(xiàn)在這么死板。你要不吃,怎么熬得過夫人,好娶少夫人進門啊。”
“心不誠,母親也不會同意的。你快走吧。”
小翠兒眨眨眼,滿是好奇地問:“少夫人長什么樣?是不是很好看?脾氣怎么樣?翠兒好想見她啊。”
提到李青藤,蘇三白陰郁的臉色好似瞬間放晴。他柔和一笑,像是云后漸露的彎月。
“她好著呢。活潑灑脫,善于助人,孝順長輩?!碧K三白突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看向小翠兒,“你不是替母親來探口風的吧?”
“少爺?!北毁|疑,小翠兒怏怏撅起了嘴,“翠兒什么時候不是少爺這邊的了。少爺做什么,翠兒都是無條件支持的?!?p> 蘇三白揉揉小翠兒的腦袋瓜,“回去吧,母親要是察覺出來,會懲罰你的。”
小翠兒頷首,想著起身,卻又說道:“夫人其實很心疼少爺?shù)摹,F(xiàn)在這個時辰,夫人早該睡下了,可是今日還在佛堂誦經(jīng)呢??隙ㄊ且驗樯贍敩F(xiàn)在還跪著?!?p> 蘇三白動了動雙膝,膝蓋有些麻木,他深吸一口氣,并未有起身的意思。
“我知道了。吃的拿走,回去吧?!?p> 小翠兒緘默,便拿回吃食,離開了。
府上的侍從起的都早,在經(jīng)過院子時,都忍不住驚了一下。
少爺還在院子里跪著呢!
少爺平日軟弱,想著堅持不了多久呢。
這回可真是下了決心,與夫人抗到底了。
蘇母前去佛堂,正經(jīng)過院落,頓足,向著院里斜視了一眼。
蘇三白抬眸注視,正想著開口,蘇母便收回目光,再次轉動起手中的串珠,向佛堂走去。
蘇母闔著眼,卻仍能感知小翠兒在佛堂里靜不下心來,時不時地便向窗欞外望。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小翠兒立即收回目光,輕咬著唇?!胺蛉耍贍敹脊蛄艘煌砩狭?。滴水未進?!?p> “那便是未想明白。”蘇母繼續(xù)口念佛經(jīng),手指滾動著佛珠。
一個時辰后,天色漸漸陰沉下來,秋風觸動廊上垂簾,發(fā)出碰撞的聲音。
小翠兒開口道:“夫人,要變天了。少爺……”
蘇母沒有理會,屋內(nèi)仍是充盈著梵音與焚香味。
“轟隆隆~轟隆隆~”陰云之上,兩聲雷鳴貫穿天宇。似乎是毫無縫隙地銜接,寒冷的秋雨倏然落下。
“夫人,下雨了。少爺他還在外面跪著呢?!毙〈鋬航辜钡氐溃骸霸较略酱罅恕!?p> 片刻,雨打屋檐的節(jié)奏越來越快,聲音漸近蓋過了口中的梵音。
蘇母適才睜開雙眸,望著微動的香火。
“昨晚上,少爺說那李家小姐怎樣?”
聞言,小翠兒一驚。原來夫人知道昨日她偷去給少爺送吃的。
小翠兒想了想,訥言:“少爺只是說李家小姐性格活潑灑脫,樂于助人,孝敬長輩?!?p> 蘇母的表情沒有變化,似乎沒有哪一點能打動她。“這樣的女子皇城里多了。還有別的嗎?”
小翠兒回想,道:“沒了。少爺就說了這么點。”
蘇母有些失望,便又闔上了眼。
“可是,少爺說的時候,眼里透著光。翠兒還是第一次見少爺露出這種眼神來呢。就像……”小翠兒尋思著該怎樣形容那時的感覺。
“像……”小翠兒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之前在枝葉下見到過一只蝶蛹,從破繭而出后,蝶翼霍然展開的瞬間,“……破繭成蝶?!?p> 蘇母心中一緊,睜開眸子,暗忖。外面雨聲不定,她起身便向外走去。
蘇母行在廊中,從垂下的竹簾縫隙里便能看到依舊在院中跪地的兒子。
天色陰昏,那一身白衣在寒雨下早已淋透,緊緊貼服在身上。
入秋的雨一場比一場涼,此時他的身子微顫,身板卻依舊挺直,任由著雨水打在臉上。
其他廊中或檐下有府上侍從向著院中看著,兩三人低語。也有手中握著傘,擔憂地看著自家少爺?shù)膽K狀,卻沒有前去。
可傘面是濕的,順著折痕涔涔落著雨滴。想必是有上前去給撐傘,但是被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