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觀海
紫薇山脈仙氣浩澤,并不位于某座仙域,而是藏在大江大湖底下,海市蜃樓之中。
神州浩渺十四州,能人異士如過江之鯽,層出不窮。
青州、徐州、揚州位于大陸之東,與蓬萊五仙山隔海相望;涼州、幽州、并州、冀州位于大陸之北,衡軛北方蠻族建立的大蟒王朝。
司州則是中原王朝正統(tǒng),以洛陽為都城,國號“漢”,與雍州、兗州、豫州占據(jù)大陸中心,資源豐盛。
益州、荊州、交州,則位于大陸南方,其中交州與南疆十萬大山交界,是抵御巫蠱異族的第一道防線。
至于西部地區(qū),涼州位于大陸西北、益州位于大陸西南,兩州常年與西方煉氣士鳴鼓對壘,民風(fēng)彪悍,是十四州中意氣風(fēng)發(fā)者之最,引無數(shù)白馬少年向往。
神州大陸,以大漢王朝為尊,聽洛陽天子號令,其余州境內(nèi)的貴胄軍閥為輔,各種文人派系,仙魔巨臂,共同構(gòu)筑了繁華的神州地界。
徐州境內(nèi),有一大江,名曰“蟄江”。
蟄江起源于涼州龍保山,一路沿東橫穿并州、司州、兗州、豫州、徐州,延綿數(shù)十萬里,自徐州東??と牒#蜓赝居惺盘幘薮蟮膹澱?,故又名“十九江”。
東???,青龍關(guān)。
蟄江從此處入海,傳聞江底有青龍蟄伏,故而得此名。
從這里出去,再往東走,那便是東海地界。而無論是東海、南海、黃海、渤海,只要沾了“?!弊值亩紝儆谛扪?,有妖邪作祟,不得安生,朝廷也常年派遣煉氣士前往沿海進(jìn)行鎮(zhèn)妖,庇佑邊界太平。
而在東海群山當(dāng)中,有一山名曰“紫薇”,最為得名。
而我們的故事,從紫薇開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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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
月!
當(dāng)!
空!
從青龍關(guān)往東出去,東??づc廣陵郡交界的地方,有一行船捕魚的村落名曰“小瓦村”,乃是紫薇仙上府在人間界的駐地。
在小瓦村東頭,有一涼亭名曰“鎮(zhèn)海亭”,霽月如霜,照亮了亭內(nèi)的兩位風(fēng)騷來客。
一來客身著雪衫,面貌妖治,一顰一笑能將禍水引得滔天泛濫,那盈盈一握的柳葉腰上掛著一枚紫玉玉佩,上書“紫薇”二字。只可惜長著能玩一年的腿,卻幸好是個男人,讓這雙腿玩上兩年也不膩味。
另一來客,則身著青衫,眉清目秀,長相極為端正??稍谶@端正之間瞧過去又有些端正過了頭,反而顯得癡呆,在他腰間掛著一枚雪白玉佩,上書“玉龍”二字。
這兩人,便是三月前響應(yīng)朝廷號召,到池妖山鎮(zhèn)妖除魔,同去同歸的周上禮和李靜年。
此時,在兩人身前懸著一面圓鏡,鏡內(nèi)浮現(xiàn)出赤磯峰的景色,忽的一股香風(fēng)透過圓鏡溢出來,“咔嚓”一聲,鏡面裂做兩片。
周上禮神情凝重,手中搓出烈火將鏡片燒成灰飛,心有余悸說道:“瞧,靜年師侄,防人之心不可無,若非我早有準(zhǔn)備,設(shè)下計謀金蟬脫殼,怕是咱們就被藏在紫薇內(nèi)部的邪修偷襲害死啦!”
周上禮是三代弟子,李靜年是四代弟子,故而叫他師侄。
李靜年不太靈光的眼眸中閃爍靈光,心中回想臨行前,師父龍須道人的循循勸導(dǎo):
“靜年啊,此去池妖山路途遙遠(yuǎn),切記要離周上禮那禍害遠(yuǎn)——咳咳,為師的意思是說…周師弟乃宗主峰一脈不世出的奇才,切要與他保持距離,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p> 李靜年又回想起這一路上,周師叔無微不至的關(guān)照。
李靜年的“李”,是江南道道主的那個李。
這是他頭次出山入世,去的時候排場極大,數(shù)百丈長的飛舟、三十多具傀儡、數(shù)萬靈石的現(xiàn)金,可周上禮只從旁側(cè)用鼻子瞧了眼,用下巴吐著氣說:
“這些玩意兒,沒用!”
當(dāng)時李靜年還以為,這是師叔嫉妒自己傻人有傻福,原來這吹上天的“人間界第一結(jié)丹”也不怎么樣,心胸狹窄的人可不適合修仙悟道。
可從池妖山回來的時候,這觀念改變了。
小瓦村雖位于兩郡交界,可從池妖山回到小瓦村也足足有六百里地。李靜年筑基不到半年,騰云駕霧略顯生疏,可周上禮并不嫌棄他是個拖油瓶,竟是一步一個腳印,保護(hù)他橫穿一郡十六縣,硬生生走了回來!
此情此意,可感天地!
頓時,李靜年不再猶豫,握住周上禮的手掌,說道:“師叔,你別說了,我自然是信你的!這《超級無敵螺旋爆炸屌:化身大法(甲篇上卷)》多少錢?我買一份…不,我買十份!”
“師侄,我…”
周上禮神情黯淡,將手抽回來,嘆氣道:“我只是覺得…我身為長輩,應(yīng)該教給你一些道理,好讓你不要因為出身貴胄溫柔鄉(xiāng)就得意忘形,卻不料…唉,我在你心中竟是唯利是圖之流!”
“師叔!”
李靜年眼眸一潤,他雖出身貴胄不假,可尚在母胎就被人飼毒,這地方的競爭黑的可怕,導(dǎo)致他一生下來就是個傻子!
防備本是本能,可如今,這本能卻深深傷害了人送外號的周純情!
李靜年感動得涕泗橫流,抓住周上禮的袖子擦干凈,一邊擦,一邊說:“師叔,嗚嗚嗚,我太感動了~嗚嗚嗚~”
然后把手一伸:“師叔,我褲子提好了,把書給我吧?!?p> “…”
周上禮默默將手抽回,施展了凈衣法術(shù),然后又將五指攤開,說道:“你瞧,這是什么?”
“我知道,這是五個簸箕?!?p> 簸箕你個鬼,老子是五個羅鍋。
周上禮嘆了口氣,心想這傻子未免太傻了,怎么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不過幸好自己留了后手,倒也不怕被白嫖。便將手掌一翻,一本小黃書從儲物袋中鉆出來,李靜年去接,周上禮卻又把手一縮。
“師叔?”
“不急?!?p> 周上禮搖搖頭,指著蟄江,說道:“這神功舉世無雙,你可不能讓旁人知曉你身懷重寶,所以就以蟄江為誓,許下天道誓言,也好讓我安心。”
“誒?”
周上禮繼續(xù)忽悠道:“天道誓言乃是修真界最具束縛力的誓言,若有違逆,必遭天劫。但天道誓言并非無解,一字之差,謬之千里,因此如何立誓非常重要。我會給你一個十萬字的模板,既是在叫你許誓,也是在教你許誓,保準(zhǔn)你將來行走江湖,面對各種情況萬無一失?!?p> “是,全照師叔囑許?!?p> -------------------------------------
月亮分為十二寸角度,從第五寸的月朗,到第九寸的星稀,周上禮可算是手把手教學(xué),將那十萬字的天道誓言口述完畢,教給李靜年許誓,這下子…
這下子老夫放長線釣凱子這件事兒,就決計不會暴露啦!
周上禮心中暗暗竊喜,暗道老夫曾在西域第一大派“拼夕夕”進(jìn)修,熟讀量子力學(xué)微積分,既然有《甲篇上卷》,就有《甲篇下卷》、《甲篇下卷1.0.01》、《甲篇下卷1.0.02》…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傻子能白嫖老夫一次,難道還能白嫖老夫一輩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呼~”
緩緩?fù)鲁鲆豢跉W濁氣,周上禮笑道:“師侄你先回去,我還有另外事情。”
李靜年點頭稱“是”,將小黃書接過來,慎重揣進(jìn)懷中,又將腰間玉佩取下,手中玄訣掐動,一股氤氳微芒出現(xiàn),被他緩緩?fù)七M(jìn)玉佩之中…
剎那間,風(fēng)起云涌!
只見一股白茫自江面往上升騰,上引明月,下連碧落,朦朧間一座白玉京躍然云上,其有十二樓五城,服飾各異的行人來去匆匆,這赫然是一副海市蜃樓!那其上的景,星橋鐵鎖,火樹銀花,赫然是大漢的國都洛陽!
又只見,忽的霽芒黯淡,那月中洛陽也一并褪色,白茫往兩側(cè)分開,一條五色懸河自云天垂落,泄于青龍之上,五色的河水與湛藍(lán)的江水混在一起,竟教人分不清那是清夢,還是星河…
在五色懸河之上,有一扁舟渡來。
扁舟上有一長髯老道,廣袖如云,遠(yuǎn)遠(yuǎn)的便和李靜年招手示意,正是李靜年的師父,紫薇山脈玉龍山的山主,龍須。
周上禮忽然開口,對李靜年說道:“山中有邪修的事情不要和你師父說,龍須師兄是個古道熱腸的性格,知道此事難免會摻一腳,這會讓外界口舌玉龍山有奪嫡之心。”
“是。”
李靜年點點頭,暗道師叔不愧是師叔,事無巨細(xì),細(xì)的跟一枚針?biāo)频摹?p> 周上禮忽然感到背后一陣惡寒,汗毛發(fā)栗,怎么感覺有人在窺探天機?
未幾,龍須駛著扁舟來到鎮(zhèn)海亭前,進(jìn)到亭內(nèi),先前隔著星河結(jié)界,他倒是沒聽見這一叔一侄的對話,否則就“嚯嚯嚯”了。
龍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戒備著把李靜年拉到一邊,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一遍,越看越心驚膽戰(zhàn),深海巨鯨煉制的子內(nèi)甲,云垂晚霞提煉的晚云袍,天外隕石打造的邪因劍…
龍須瞪大了眼睛,看向周上禮。
“船…船呢!那么大一艘船呢!”
周上禮攤開雙手,頗為無辜,說道:“師兄,別看我??!這次池妖山之行,我們遇見了一個大蟒劍修,劍法凜然,出手凌厲,便是他奪走了此行最為珍貴的‘山蒙’一物,而靜年師侄的那些東西,也是被他搶走?!?p> 旁側(cè),李靜年亦是附和:“那劍修有元嬰修為,天機閣的海無香、萬花樓的姬無命、白水澗的錢秀秀都不是其對手,若不是師叔舍命相保,怕是師父你就見不到我了!”
“大蟒劍客!連姬無命都不是對手?”
周上禮豎掌指天:“以天劫作證?!?p> 以天劫作證?那倒是不可兒戲了。
龍須嘆然吁戲,對周上禮作揖:“以結(jié)丹修為硬抗元嬰劍修,周師弟無愧第一結(jié)丹的名聲?!?p> 又道:“師弟可要觀海?”
周上禮點頭,龍須再次一嘆,觀海一事或多或少是個悲劇,只道:“此事過后,還請師弟來玉龍山一聚,讓愚兄以作謝答。”
便不再言語,帶著李靜年,踱回扁舟之上,回到紫薇山脈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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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海,觀海。
小瓦村四十年前搬遷至此地,臨近東海,祖上與紫薇仙上府有過淵源,觀海之意,就是觀察沿海妖修的動向,確保出海捕魚的村民,都能平安回來。
弦日,初芒。
一隊漁船劃破金黃的海浪,船員們站在甲板上眺望碼頭,那里有手端竹盒的婦人們,家鄉(xiāng)的味道溢出來,雙方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周上禮藏身在云絮背后,一只幻舞的靈蝶忽然從村落里飛出,在陽光下像是空靈的氣泡,鉆進(jìn)周上禮的袖中。
“符箓山?”
從靈蝶帶來的消息得知,小瓦村這次出海,曾遇見這座海外仙山的煉氣士驅(qū)趕妖獸騷擾,不過好在沒有人員傷亡,有驚無險,反倒趕了一大批的潮生魚過來,教船隊好生收獲了一筆。
周上禮眉頭微蹙,這是示好,還是什么?
總之,將“符箓山”的名字記在心頭,周上禮也不再去想,而是往前踏出一步…
只見,在那金黃璀璨的晨曦下,一抹白色的幽影從周上禮的身體中剝離,在他身前凝實,變成周上禮的模樣,原地出現(xiàn)了兩個周上禮。
前面那個回過頭,對后面這個說道:“我回山述職,你留在這里可好?我知你神志不高,若有回答不上來的地方就說困了,他們也不會叨擾?!?p> 那“周上禮”點點頭,又搖搖頭,在她搖頭時,一片血紅色的樹葉從耳朵后面生長出來,把她神色一驚,慌亂間伸出手,想要將那片樹葉折下——
可是此時,一只堅定的手掌突如其來,握住她纖細(xì)的手腕,不許她傷害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
周上禮微微搖頭,眸中是藏不住的悲傷。
接著,周上禮感覺到掌心肌膚接觸的地方,有什么細(xì)小尖銳的東西在沖擊,松開手一看,那赫然是一枚枚紫紅色的葉芽,在萌發(fā)新葉!
抬眸看去,只見前面那人身上的幻化法術(shù)在消退,云絮之間,一鳶鳶女子,亭亭玉立。
她身著流蘇碎星雪裳,頭戴白絨銀絲玉墜,眼著星辰,唇銜明月,眉宇間是一股讓人頭腦發(fā)昏的楚楚可憐氣質(zhì),她的雙手摘在身前,握住一只花瓣纖細(xì)而繁復(fù)的血色花束,淺淺頷首,微微抬眸;
依依可楚,鳶鳶殺我!
她的美,驚——心——動——魄!
也難怪周上禮不愿帶她回去了,若是帶回去,自己那小師妹還不得炸鍋?若是激進(jìn)一點戒了他的手藝活,那可就冤枉了。
“啊——”
忽的,那女子口中發(fā)出呢喃聲,然后背過身子,緩緩將雪白的衣裳褪下去…
首先是那纖細(xì)如天鵝的脖頸。
那雪白如孕育珍珠的河蚌軟肉般的肌膚,上面包裹著骨感的蝴蝶一般漂亮的輪廓,以及從背后也可感受到的渾圓弧度,那盈盈一握,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認(rèn)真糟蹋的柳腰,再往下是…
觸!
目!
驚!
心!
那是一條又一條像蠕蟲又像蜈蚣在扭曲的齒痕!
那是一粒又一粒努力掙扎著不想要死去的肉芽!
不知被何人啃食,不知被何人傷害,周上禮涂抹在她身上的藥液如同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治愈她的身體,更不要說那已經(jīng)病態(tài)的靈魂!
“主人?”
從煙云般的秀發(fā)間,她悄悄回眸。
用沒有絲毫廉恥心的懵懂神情,窺視著周上禮那陰沉的神色。
為什么不吃,是不好吃嗎?
不吃的話還有我的作用嗎?沒有作用的工具就應(yīng)該銷毀吧?就像池妖山曾經(jīng)憐憫過她的那些小妖怪一樣,被丟進(jìn)永無天日的山洞里,然后——
她有些害怕,不敢再回憶,害怕到身體顫抖。
“…”
不知如何去形容此時寂寞的心境,周上禮在沉默中將她脫落的衣裳撿起來,施展凈衣法術(shù)后,走到她的身前,伺候她將衣裳穿回去。
“疼嗎?”
手指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傷口,她無論是身前還是身后都一樣觸目驚心,那些斬妖山的妖怪只把這女人當(dāng)做食物,從來沒想過要好好撫養(yǎng)她長大!每長一寸,就吃一寸,簡直混賬!
“你不必害怕。”
周上禮看著她的眼睛,溫柔且悲傷。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再沒有主人,當(dāng)我將你從池妖山帶走那一刻起,你就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再是名為‘山蒙’的食物,而是一個…以天譴立誓,你是一個人。”
“人…?”
一股芬芳順著海風(fēng)在蔓延,她不太理解面前的男人說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食物,我是你的主人”這句話來回在腦海回蕩,已經(jīng)不曉得有多少人都是這樣反復(fù)反復(fù)和她說過,你沒有名字,你只是食物,連她自己也是這樣相信。
女人退后半步,眸中頭次有了感情,但卻是悲傷的感情。
“主人,您…不要我了嗎?”
“…”
周上禮孑然一嘆。
罷了,那就一點一點開始改變吧。否則,自己費了那么多氣力,從那大蟒劍修手底搶走這家伙的功夫,不就白費了嗎?嘛,做好人難,做爛好人更難。
他看向那女人,略微思索:“這是我的第一條命令,不許叫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