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與封家多年世交，當年因戰(zhàn)亂影響，遷入T市，為方便兩家來往，便買下了相鄰的兩處宅院。它們之間，僅隔一條窄小的巷道。
亭臺樓閣，紅磚綠瓦，故事瀲滟了時光。
清晨七點不到，韓仰被一陣悠揚，如泣如訴的旋律吵醒。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側耳傾聽，是從隔壁宅院傳來的。
沒有被吵醒地煩躁，他反而很享受地躺在床上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
曲子是《長恨歌》。
他掀開被子下床，一襲灰色偏休閑款式的睡衣，澄明如泉的雙眸在晨光對稱下，繡出幾分慵懶，像是剛剛睡醒的醉酒翩翩公子。
他走到窗前，右手輕輕地推開窗戶，恰似敦煌壁畫首次面世的驚鴻艷旎。
視線對望過去，許迦藍如瀑的長發(fā)散落下來，像是為清晨的陽光筑了巢，零碎地星芒在她發(fā)絲之間來回閃爍。冷而不媚的眉眼，凄寂地眺望遠處，像是一只被囚禁在籠中的鳥，急于逃脫。
她白皙纖細地十指熟稔地把控著手中的二胡，似乎到了人琴合一的境地。她的情緒隨著旋律而動，走過低沉嘶啞，漸入悲憤激越。
韓仰聽得入迷，琴聲停了都未發(fā)覺。
許迦藍收好二胡，如同沒有看見他那般，便關窗下樓去了。
***
八點半左右，韓仰下樓來。大哥韓時正擺著餐具，詢問他為何不多睡會？
他走到廚房的島臺處，倒了一杯水喝：“跟出版社的人約好了，談小說出版的事情?！?p> 韓旭文與唐琳一起走出來，還未落座，見了韓仰便說：“周校的妻子上個月被查出癌癥，你既然回來了，就該找個時間去看看?！?p> “嗯。我有給教授電話。”
周校，名周聞修，T大校長，也是韓仰的恩師。
吃飯的時候，韓時再次問他，真的不打算去宸耀？韓仰還未搭話，韓旭文先吼了起來：“他去宸耀做什么？他自小就不是經(jīng)商那塊料?！?p> 韓仰聳聳肩，極為配合：“哥，你聽見爺爺說的話了?！?p> 韓時曉得，自己這位弟弟就是想偷懶。他那里不懂經(jīng)商，只是不愿罷了。
用完早餐，韓仰與大哥一起出門。剛邁出門檻，對面的大門就開了。許迦藍從里面走出來，沒有了方才如墜深海的悲嗆，而是一種久經(jīng)人事的淡然。
她走來，看了韓仰一眼，與韓時打招呼：“韓先生，早上好?！?p> 韓時微微點頭：“上學？”
“嗯?！?p> “我弟弟，韓仰，前天剛回來。”
許迦藍沖他微微一笑，故意挑起昨晚上的事說：“小韓先生，我昨晚真的沒有跟蹤你。”
為了區(qū)分他與韓時，故而加上了小字，在她如呢喃般地聲音的烘托下，竟勾出幾分曖昧韻味。
韓仰迥然：“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p> 許迦藍與兩人道別，單肩挎著書包朝外面走去。待她走遠后，韓時問他昨晚上的事情。
他簡析地說明，問韓時：“她就是封叔那位流浪在外多年的女兒？”
“是。因為這個，封璟這些年沒少為難她。”
許迦藍十歲跟著許慧進入封家，韓仰性格自幼孤僻淡漠，對她實在談不上什么印象。后來，他去到國外留學，雖說期間斷斷續(xù)續(xù)回來過幾次，他也未曾見過她。有關于他，只是偶爾會從封璟口中得知一二，也都是聽過便忘。
他一上午，先去出版社與社長談好了出版事宜；之后，便驅(qū)車去了T大家屬院。他先前給周聞修電話，得知周太太已經(jīng)出院回家，時日不多了。
他先去一家很不好找的私房粥坊買了一份海鮮粥，又買了周太太最喜愛的雛菊花。到了周家，見周太太躺在涼椅上，面黃肌瘦，暮氣沉沉。
周聞修把他手上的粥接過去，少了與外人之間的那份客氣，讓他把花插在餐廳的花瓶上。自己則端著溫熱地粥，蹲在妻子面前：“文殊，阿仰來看你了，還買了你日常最愛喝的粥?！?p> 文殊低頭看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粥，饞，想吃。周聞修舀起一小勺粥，喂進她嘴里。她緩慢吃力地想要咽下去，吃了幾口，便擺手說不吃了。
周聞修把粥放在桌上，抽出紙巾給她擦著唇角的粥，蒼老地眼瞼下，掛滿了淚水。
韓仰把插好的花拿過來，放在旁邊的桌上，在文殊跟前蹲下，笑容是少有的柔和：“師母?！?p>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陽光：“今天天氣好，我推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文殊輕輕點頭，蒼白的笑容，預告著她即將沉眠的人生。
文殊是T大法學院教授，于五年前退休。自她生病以來，每日都有同學給周聞修打電話，說自己想要來看看文教授。周聞修擔心人來的太多，太頻繁，打擾了妻子休息，便一一拒絕了。
韓仰推著文殊走在校園里，每過一處，基本上都有人上前來慰問。大家看出文殊身體羸弱，應付疲憊，也不會過多停留，關心一兩句便走了，不免惋惜。
路過網(wǎng)球場時，文殊示意韓仰停下來。
他?？亢幂喴?，從掛在輪椅后面的包里把水杯拿出來，讓她喝點水。
文殊搖搖頭，看著里面打網(wǎng)球的幾位女生，淚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淌，是她舐犢情深無處安放的哀鳴。
韓仰知道她的心事，不愿她觸景傷情，推著輪椅轉(zhuǎn)身，往另一方向去。文殊抬起枯瘦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徐徐陳述她的委托，期望與信任。
“師母，你放心。我會找到她的?！?p> 她輕拍他的手，聲音虛弱：“還有教授?！?p> “我也會照顧好教授?！?
不如煙巷
有沒有人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