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還是不投降,這是一個問題。
周行德心中微動,投降有投降的好處,首先可以暫時保住性命,徐為之圖,大不了以后找機會逃回來中原就是了。
可是,要想逃回來只怕沒那么容易。
據(jù)周行德所知道的,阿魯臺所率的韃靼族以前也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輝煌,所轄之地從東向西囊括嫩江至科爾沁之間的廣大地域。
可惜在明成祖連續(xù)不斷的打擊下,實力衰弱得厲害。在未來的十年之中,韃靼人會被即將崛起的瓦剌人徹底取代,被驅(qū)除出蒙古草原,向西遷徙。
宣德九年的時候,阿魯臺被瓦剌擊敗,身死族滅。
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開始,韃靼人就要變成喪家之犬在草原上四處逃竄。
老子跟了他會有好日子過?
最終的結(jié)果是隨他一同完蛋。
再說,幫著韃靼人打漢人當(dāng)帶路黨那是后世JY干的,我可是一個正宗的五毛,做出這種數(shù)典忘祖的臟事,就算是死了,也愧對先人。
這事做不得。
可是,如果不投降,立即就要死了。
周行德心中亂成一團。
……
阿魯臺笑瞇瞇地看著周行德。
身為北元太師,一輩子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風(fēng)刀雪箭風(fēng)云詭譎,周行德面上的表情如何瞞得過他。
看得出來,這個使者雖然悍勇,可一站到自己面前眼珠子卻滴溜溜轉(zhuǎn)動,顯是一個有心計的聰明人。
這人只要一聰明就知道畏懼,只要心中懼怕,未必不能招攬到我韃靼軍帳下。
這些年,韃靼人屢屢敗與明軍之手,可說是被打得七零八落。除了明軍實在強大之外,同他們?nèi)鄙賰?nèi)應(yīng)也有極大關(guān)系。
以前入寇明朝邊境,阿魯臺總是帶著兵馬瞎打一氣,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沒有撈到任何實惠。很多時候,他本來想攻下一個寨堡奪些錢糧,可一打才發(fā)現(xiàn)碰到一座戒備森嚴(yán)的軍事堡壘,吃大虧不說,還一無所獲。
至于明朝邊軍如何部署,戰(zhàn)事一啟,軍隊如何調(diào)動,如何配合,更是一無所知。
漢人的兵法上說過: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如今,他阿魯臺是知己不知彼,長此以往,這仗也不用打了。
以前,他也不是沒想過抓幾個俘虜,收買一些漢人。
可問題是,韃靼人在戰(zhàn)場上鮮有斬獲,偶爾抓到幾個俘虜,都是最最低級的小卒,至于軍官,那是想都別想。
而明朝正處于國力最鼎盛時期,百姓、士紳以身為大明子民為榮,怎么可能將韃靼胡虜放在眼里,接受他阿魯臺的收買?
老實說周行德還是他這些年抓到的最大的官,且是明軍參贊。這么一個深知明朝內(nèi)情的人物,自然要好好籠絡(luò),留在身邊聽用才是。
如果連葉天禹軍的使者都招降了,對山岡上那隊明軍的打擊肯定是致命的。
一想到一旦周行德跪地投降,山上敵人一團混亂的情形,阿魯臺嘴角微微上翹:一舉兩得,果然好計。
戰(zhàn)場安靜得很,看到周行德還皺著眉頭思索,阿魯臺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
他立即運動丹田之氣,用盡全身力氣對身邊眾韃靼騎士大喊:“眾人聽著,從現(xiàn)在開始,周行德周大人就是我大元朝的萬夫長,我阿魯臺最可信賴的臂膀,爾等以后當(dāng)侍他如我。如有得罪,定斬不饒!”
“是!”眾韃靼騎兵同時大喊。
……
聽到阿魯臺這聲喊,山岡上的明軍“嗡!”一聲亂了起來。
剛才他們之所以奮力作戰(zhàn),憑的就是胸中那一口氣。全然沒想到,其實運輸營可用之兵不過數(shù)百,其他千余人不是輔兵就是傷病。
經(jīng)過剛才這一場血戰(zhàn),至少有數(shù)百人徹底閉上了眼睛。
其他士兵都是人人疲乏欲死。
如今,見周先生投降韃靼人,那一口氣頓時瀉了。
不少人都丟掉了手中兵器,坐在血流成河的泥地上大口喘息,再提不起半點戰(zhàn)斗欲望。
所有人都是一臉灰白,精神頹廢到極點。
如果韃靼人再組織一次進攻,明軍只怕再無法抵抗。
有人發(fā)出低低的哭聲:“娘,兒子就要以身殉國,再不能替你養(yǎng)老送終了?!?p> “大哥,今日我兄弟二人就要走在一起了?!?p> “老何,會寫字不,麻煩在我衣服上寫下我的名字,將來也好收尸?!?p> ……
山岡上,葉天禹狠狠地握著拳頭,直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嘶聲低吼:“可惡,可惡,韃靼人好惡毒的詭計,周先生不會投降的!”
“怎么不可能,我看這個周行德也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表^靼人退兵之后,金生不知什么時候從車底下鉆了出來,站到葉天禹和張鶴身邊。
“你這鳥人胡說什么?”葉天禹怒視金生。
金生嚇得退了一步,大聲冷笑:“本來就是,他若不怕死,先前怎么死活要同我和段兄爭著去萬全送信,還不是想借機逃跑?張大人,依小生看來,我軍士氣已喪,大人你還是騎上快馬帶一支精銳殺出重圍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張鶴猛地轉(zhuǎn)身狠狠盯著金生:“住口,你這個小人自己貪生怕死,卻以為天下人都如你一樣齷齪不堪?本官身為監(jiān)軍,怎能丟掉軍隊獨自偷生?周先生志高行潔,怎么可能投降蠻夷?”
說到這里,他怒氣勃發(fā),大喝:“還不快點退下!”
“……”金生一臉惱恨地縮回車下。
……
投降還是不投降,這不是一個問題。
聽阿魯達說了半天,周行德心中卻是一動,暗自冷笑:所謂言多必失,死老頭你說了這么多有個屁用。老子對你的過去將來可清楚得很,自然不會隨你一起完蛋。對了,如今的韃靼已經(jīng)衰弱成這種模樣了,他們這次貿(mào)然深入長城內(nèi)側(cè),難道就不怕嗎?
現(xiàn)在投降,將來必死無疑,還得背上漢奸的惡名;不投降,現(xiàn)在未必就死,還博得一個義士美名,這個險值得一冒。
恩,必須嘴硬到底。老子就不相信阿魯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使者?
想到這里,周行德突然仰天轟然大笑,這一陣笑聲可謂穿云裂石:“可笑可笑,阿魯臺你讓我做萬夫長,你韃靼有這么多兵嗎?只怕這五千騎兵是你韃靼一族碩果僅存的最后一支部隊吧。你又從哪里去弄一萬人給我?guī)??這種名不符實的光桿司令咱可不想做!”
阿魯臺身體一顫,臉上的笑容消失,滿是皺紋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