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了
迷迷蒙蒙中,寶然被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喚醒,輕輕動了動,身餳目澀得不愿醒來,閉著眼睛繼續(xù)養(yǎng)神。
舒暢暢,暖洋洋,感覺被人密密實實地環(huán)抱著,輕輕柔柔地搖晃著,背上有著撫慰的輕拍,臉孔貼靠處溫暖馨軟,并傳來令人心安的熟悉的心跳聲……
什么地方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寶然心里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強忍住立刻睜開眼的沖動,豎起耳朵仔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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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啊,先別著急。你這還奶著孩子呢,再有什么事也得先放寬了心,把孩子照顧好了呀!你再哭下去,要是回了奶了,小囡囡可怎么辦?”
“是啊小林,說不定明天就有信兒回來了呢!你這不是白操了心還把自個兒身子傷了嗎?”
“再不行,回頭下了班兒,讓江哥跟我家老孫到三連去一趟,昨兒個聽老孫說他們隊連里有個灶上師傅才準了假,好象是你家臨縣上的,應(yīng)該還沒動身呢吧?給他遞個話兒,讓他回去趕緊去你家里看看,催催消息。他們就夫妻兩個,干凈爽利的,有什么信有什么事回轉(zhuǎn)得也快!”
“誒!這話不錯,讓他們今晚就去!給江哥說聲騎我家自行車去,別耽誤時間,半夜就能回來!”
七嘴八舌的,這是在說些什么?
耳邊的抽泣聲似被人刻意壓制,漸低漸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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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心的,慢慢的,寶然睜開雙眼。
迎面對上的,是近在咫尺,一雙略帶紅腫,熟悉又陌生的大眼睛。
說熟悉,是因為被這雙眼睛慈愛地注視了二十余載,在它們永遠合上遠去的幾年里,更是每每親切溫柔地進入夢鄉(xiāng)陪伴自己,為自己驅(qū)除夜晚的孤寂。說它陌生,是因為這雙眼睛依然晶瑩明亮,黑白分明,沒有下搭的眼角,也沒有細密的魚尾紋,就算是剛才哭過,眼里也只是星星閃爍,沒有一點經(jīng)年勞苦落下的紅絲網(wǎng)布。
怔怔地,寶然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面前的眼睛,迷惑,驚喜,追憶,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只像是要癡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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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醒啦~”有人在說。
寶然轉(zhuǎn)頭,很是費力,只好轉(zhuǎn)轉(zhuǎn)目光。下一秒?yún)s愕然發(fā)覺有些看不太清楚,遠遠近近的,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色塊和虛恍恍的幾個人影。再回過來看,是了,只能看清眼前那張熟悉的年輕化了的臉龐。
嘴巴里有點異樣,仔細感覺一下,寶然有點黑線:呃——,估計沒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自己的手吧?使了使勁兒,盡管不是很聽使喚,到底還是把自己的手,或者說是一小個拳頭,給拽了出來,同時牽出一道銀閃閃亮晶晶的長絲……
到了這會兒,寶然再遲鈍也明白發(fā)生什么事兒了,自己,貌似,中了個世紀大獎——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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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從自己的傷感中回過神來,把寶然輕輕豎起,拍著哄了幾句,見她已經(jīng)醒得兩眼圓睜睜的了,便就手解開襁褓,挪到炕邊,讓寶然靠倚在自己懷里,分開她的雙腿,開始,把尿~!
寶然聽到噓噓聲才恍然大悟,又羞又窘。徒勞地掙扎幾下,生理戰(zhàn)勝心理,居然真的,飛流直下了!
媽媽又驚又喜,周圍幾個阿姨此起彼伏地嘖嘖贊嘆。寶然卻恨不能就此昏死過去。羞憤欲死,就是這個感覺了吧,她想。奈何現(xiàn)在手軟腳軟,連脖子都是軟的,只能任人擺布。
將她重新包好,媽媽解衣開懷。
寶然暗暗嘆口氣,腹中的饑餓,鼻間的奶香,慫恿著催促著,她認命地埋下頭,張開陡然感覺空蕩蕩無所依恃的無恥(齒)小口,為了生存,開始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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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和幾個阿姨又接起了中斷的話題。
寶然也是又累又忙。難怪俗語常說“用了吃奶的勁兒”呢!這還真真是個力氣活兒!寶然心里嘀咕著,口里忙碌著,兩耳不放過任何一絲信息,媽媽她們好象在商量什么挺重要挺緊張的事兒。
想想自己眼下的身體狀況,眼睛不能遠視,頭也抬不起,應(yīng)該是還沒滿月。(別問為什么沒有生養(yǎng)過的寶然會知道這個,問百度他嬸兒去吧?。┠蔷褪?979年元月了。
寶然出生于1978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很好記的日子,圣誕節(jié)啊!當(dāng)然這個年代沒幾個人知道這種節(jié)日,更沒人提起了,那還屬于“封資修”哪!
爸爸這會兒沒見,應(yīng)該是還沒下班。媽媽在焦急地等著老家的什么消息,急得淌眼抹淚兒的,幾個阿姨正在安撫勸慰順便群策群力地出謀劃策。
想起來了!聽著大人們的對話,寶然順著回憶慢慢理清了思路。媽媽是在等兩個哥哥的消息。
去年底,應(yīng)該是在媽媽生產(chǎn)前,兩個哥哥被送去了媽媽的家鄉(xiāng)四川。當(dāng)時媽媽即將臨產(chǎn),是請回家探親的同鄉(xiāng)帶回去的。一去一個月,別說是電報(這時談電話就是奢望了),信件,就連個報平安的口信都沒有。媽媽這個月子坐得是心焦肺燥,得虧從小到大是個扎扎實實的勞動婦女身體底子好,否則寶然的口糧很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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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聽一人在說:“唉你們聽說了嗎?前天晚上,四師送家屬的車到WLMQ,里面有一輛都是孩子,到了一看,慘??!一個個臉上笑瞇瞇的,一動不動,你們猜怎么著?全凍死了?。 ?p> 媽媽的手臂一緊,寶然差點嗆著。
這件事不僅在當(dāng)時,就是在過后的幾年里,都還時不時地被當(dāng)?shù)氐娜颂崞穑笆缹毴簧杂浭聲r還聽媽媽說起過,可這時她心里只想:我說這位大嬸兒,您這是來安慰人的嗎?不管是不是真的這話現(xiàn)在能拿來給我媽說嗎?沒事兒都要給你嚇出事兒來!
顯然也有人和寶然想法相同,立刻出口反駁她:“這事兒可當(dāng)不得真!現(xiàn)在畢竟是戰(zhàn)備,誰敢那么馬虎?再說了,這種時候了,人心惶惶的,還出這種消息,指不定是什么人編出來,還指不定什么目的傳出來的呢!”
這話已經(jīng)有點兒上綱上線了,大家想起才過去的那場政治風(fēng)暴,都是心有余悸,不約而同卡住了這條線,轉(zhuǎn)了話題。只是寶然還能分明地感覺到,媽媽零亂緊促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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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如此的擔(dān)心并非沒有道理。哥哥們被送回老家是有原因的,當(dāng)然不是為了寶然的出生。兩個哥哥這會兒一個九歲,已經(jīng)上學(xué),一個五歲,早已經(jīng)進了單位的托兒所,不會因媽媽生產(chǎn)而有所拖累。那是為了什么呢?對了,就是因為剛才那人口中提到的戰(zhàn)備。
前世的寶然也是長大了才知道,此時正值中蘇關(guān)系緊張,在伊寧,中蘇邊境線一帶,雙方已經(jīng)集結(jié)了大量的軍力,“演習(xí)”的炮火聲隆隆做響,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因此,當(dāng)時的北疆,內(nèi)地支邊的父母們,很多人都急匆匆地將孩子們托付回內(nèi)地老家。兩個哥哥只是此次返鄉(xiāng)大潮中微不可數(shù)的一小粒。
這場邊界爭戰(zhàn),寶然知道,最終沒有打起來。但現(xiàn)在正是最緊張的時刻,整個疆內(nèi)物資往來、人員調(diào)派頻繁密集,紛紛擾擾。上面那個恐怖而悲慘的傳言就產(chǎn)生于這個背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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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然的爸爸媽媽XJ隸屬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這是極具時代和地區(qū)特色的一種單位。這里的人們平時是農(nóng)民、工人,搞生產(chǎn)做建設(shè),必要時裝備上武器,那可就是準軍事組織了。雖然這兵團建制于一九七五年被**撤銷,但換湯不換藥,大家習(xí)慣的工作和稱呼方式依舊沒什么變化,而且實踐證明,在XJ,兵團自有它不可替代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因為在不久的將來,也就是一九八一年,兵團建制就恢復(fù)了。
現(xiàn)在,爸爸媽媽所在的147團里也是一派緊張嚴肅的戰(zhàn)備氣氛。在這種關(guān)鍵混亂的時刻,送走的兩個孩子這么長時間沒有消息,估計誰家當(dāng)父母的都坐不住。
再說了,這時的交通,哪里比得了二十一世紀?,F(xiàn)在想要回一趟家,得汽車轉(zhuǎn)火車,火車轉(zhuǎn)汽車,也許中間還插著兩趟人力車和馬拉車。另外,現(xiàn)在的汽車,既沒暖氣更沒空調(diào),能搭上的大半是嘎斯敞篷大卡車,所以上面那個傳言雖然從未被證實,寶然卻始終覺得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就算是火車,也大多是無窗無座的所謂“悶罐車”,絕不能指望會有漂亮的列車員阿姨來送水賣飯。回一趟老家,可說是充滿了艱辛與危險,路上的未知數(shù)太多了。
可是,再怎么擔(dān)心也沒有用??!媽媽不可能抱著未滿月的自己追上去找他們,爸爸再心疼兒子,也不能扔下母女兩個漫無目的地去尋。爸爸是上海人,從未去過四川,更別說是媽媽家那個名字都模糊的小山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寶然知道,戰(zhàn)爭最終沒有爆發(fā),兩個哥哥也都平安無事。遺憾的是現(xiàn)在的她既不可能也實在沒這個能力把這些告訴媽媽。
想通了此節(jié),吸飽喝足同時也累得筋疲力盡的寶然松了心,不該操心的還是不要去費心了吧!雖然還想挺著看一看多年未見的年輕版老爸,最后終究還是抗不過幼弱的身體和睡神的召喚,打了個面積頗大的呵欠,夢周公去了。
嗯,睡起來吃,吃飽了又睡,重溫了不算富足但很幸福的日子,這個重生而來的福利,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