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嬤嬤依舊屏氣垂手侍立在旁,大夫人端起杯子,喝了一會兒茶,氣息方平了下來,往后略靠了靠說道:
“今兒這一上午,費了我多少口舌,才說動了王妃聘那個小丫頭子,要不是還算及時,壞了這門好親,豈不是……”
大夫人說著,眉梢又有些挑起,文嬤嬤在旁瞥見,忙陪笑道:
“難不成王妃還真是看中青姑娘了?王妃好象沒見過那丫頭???!”
大夫人眉頭舒展開來,帶著絲冷笑說道:
“王妃到寒谷寺求了支簽,說是三公子要成了親才算圓滿,就求師太批了八字,后來又聽人說青丫頭在寺里長大,性子最是清靜平和,就動了心思,找了我商量?!?p> 說到此,大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輕輕笑出了聲,
“沒想到,事情竟變得這樣有意思起來!”
文嬤嬤在旁也陪著笑起來,片刻,方小心的問道:
“那青姑娘那邊……”
大夫人眉毛揚了揚,半晌方開口道:
“今天晚了,明兒我進宮求見皇貴妃娘娘,這兩年,皇上越發(fā)喜歡柔弱的小丫頭了。”
文嬤嬤滿臉是笑的奉承道:
“夫人想的真是周到!青姑娘實足可才十二歲,嘖、嘖、那管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皇上光聽著她說話,就得愛得什么似的。只是,那丫頭可是個有心計的?!?p> 大夫人冷冷一笑道:
“宮里的女人,除了心計,還得有娘家撐著才行,她真有心計,就該明白往后能靠的只有厲府,只有我!”
李府斜月閣。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鄭嬤嬤離開,怔怔的在東廂榻上坐了很久,方叫了秋月和琉璃進來,低低的囑咐了許多話。才讓琉璃去找鐘嬤嬤要個匣子來裝她這些天寫的經(jīng)文。
申末時分,李青正和秋月一張張理著經(jīng)文,放到匣子里,窗戶外人影一閃,一個胖胖的身影跳了進來,秋月嚇得渾身一抖,手里的紙落了一地,跳進來的人嘻嘻一笑:
“秋月別怕,是我!”
李青放下手中的紙,輕輕的拍拍桌子,責(zé)備道:
“靜兒,你跳墻進這府里也就算了,這院子里,你也不能從門口進來?非要跳窗子不可?”
月靜探究的看著李青好一會兒,方釋然的笑著說道:
“接了你的信,我都快急死了,緊趕著把你交待的事辦完了,就拼命的往城里趕,你倒沒事人一樣?!?p> 李青露出些笑容來,站起來吩咐秋月:
“把這些收到匣子里就可以了。叫琉璃給靜兒倒杯茶來。”
然后拉了月靜,往東廂去了,在榻上坐定,琉璃送了茶上來,月靜端起來一口喝干,琉璃又倒了杯,月靜連喝了四五杯,方長出了一口氣,
“渴死我了!好舒服!”
李青坐在榻上,柔和的看著她,琉璃又給她倒了杯茶,才退了出去,月靜端了杯子,坐在她對面,低低的開口說道:
“方丈讓我轉(zhuǎn)告你:梧桐院一直都是你的,讓你別忘記了?!?p> 李青低下頭,轉(zhuǎn)著手中的杯子,半天方抬頭看著月靜說道:
“還沒到那一步呢,師太怎么說?”
月靜看著她,輕輕搖搖頭,回答道:
“師太明兒辰正前一定趕到府里,你放心就是,方丈還說了,你是個極有主意的,讓我再轉(zhuǎn)告你:不管你要不要梧桐院,接過木蓮令,就是木蓮大師嫡傳人,寒谷寺上下都須以你為尊?!?p> 李青皺皺眉頭,這方丈的話怎么聽著都有些無賴呢?!搖搖頭,也不理會,只吩咐琉璃取了個包袱過來,交給月靜,
“靜兒,這包東西你幫我收好,以后,我會讓人來取?!?p> “青青,你真的要入官嗎?你身子弱,哪里受得了那份苦?明天師太來,你還是跟著師太先回寺里吧,就算你不想呆在寺里,以后總會有辦法的?!?p> 李青搖搖頭,
“靜兒,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就算回去寺里,只要我不落發(fā),寺里也護不得我周全,反倒會連累了寺里。只會更糟?!?p> 月靜接過包袱,擔(dān)憂的看了李青半天,笑著開口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從明兒起,方丈讓我和師父借住在東城的慈安寺,有什么事,連慶找我也方便。”
李青臉上露出笑意來,這老和尚,到底是不放心她。
酉時剛過沒多久,李云生從衙門回到府里,剛進門,連慶從門房里出來,恭敬的上前行了禮,
“老爺,您回來啦,小的有點事要稟報您?!?p> 李云生帶著春風(fēng)般笑意,點點頭道:
“嗯,跟我進來吧?!?p> 連慶跟著他進了正堂候著,李云生進了內(nèi)室,轉(zhuǎn)眼換了家常衣服出來,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笑著說道:
“有什么事?說吧。”
連慶跪倒磕了個頭,方開口說道:
“回老爺話,小的要回家鄉(xiāng)去了,來和老爺辭行?!?p> 李云生一時怔住了,片刻,臉色沉下來,重重的把杯子放到了幾上,陰陰的盯著連慶,沒有開口,連慶微笑著看著他,平靜的繼續(xù)說道:
“連慶是連家世仆,夫人不在了,本應(yīng)該侍候小姐一輩子,現(xiàn)如今小姐既入了官,小的沒了主子,自然也要辭了去,小的奴籍,夫人在世的時候就已經(jīng)給除了,本不當(dāng)再來擾了老爺,只是,小的是知恩懂禮的人,總得跟老爺磕個頭辭了行才是?!?p> 說完,又磕了個頭,站了起來,笑著問道:
“小的想去給小姐磕個頭辭行,請老爺恩準(zhǔn)?!?p> 李云生用手指著連慶,臉色發(fā)青,半天,方狠狠的從嘴里擠出一個字來:
“滾!”
晚上,有小丫頭到斜月閣傳了話:
“明兒不用過來請安了,就準(zhǔn)備著等禮部來人吧?!?p> 第二天,辰初剛到,門房就匆匆進來稟報說:
“寒谷寺智然師太遞了帖子,請見老爺夫人?!?p> 李云生和厲夫人互相看了看,滿臉愕然與疑惑,李云生忙吩咐道:
“快請了進來!”
隨即和厲夫人一起急忙到了正堂,智然師太面露微笑,神態(tài)安祥的由文嬤嬤陪著進來,見了李云生和厲夫人,雙手合什,微微垂目見禮道:
“貧尼智然有禮了,李施主、夫人安泰?!?p> 李云生和厲夫人忙回禮,李云生滿面春風(fēng)的笑道:
“師太光臨寒舍,潤清和夫人榮幸得很,師太快請坐。”
智然師太謝了坐,文嬤嬤上前給李云生夫婦見了禮,就恭敬的侍立在智然師太身后,小丫頭奉上茶來,智然師太低眉謝過,方微笑著說道:
“這么早來打擾李施主,也是受人之托,想從貴府討要兩個婢女帶回寺里?!?p> 李云生愕然的看向厲夫人,厲夫人也正愕然的看著他,李云生又轉(zhuǎn)過頭,看向文嬤嬤,只見文嬤嬤低眉垂目,靜靜的侍立在智然師太身后,仿佛什么也沒聽見。李云生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方“呵呵”的干笑了兩聲問道:
“不知師太想要的兩個婢女是……”
“就是貴府大小姐身邊的兩個婢女,秋月和琉璃。”
李云生臉色漸漸有些發(fā)青,平放在腿上的兩只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半晌方努力舒展著發(fā)緊的喉嚨說道:
“這兩個婢女乃長者所賜,潤清,和夫人不敢自專,須得……”
李云生象想起了什么,突然抬頭看著文嬤嬤,文嬤嬤也抬起頭,目光謙恭的看著李云生,曲膝福了一福說道:
“夫人交待:秋月和琉璃既已贈了大小姐,一切都由大小姐作主。”
李云生緊緊的抿著嘴唇,盯著文嬤嬤看了好一會兒,又看向智然師太,師太微微笑著,眼神安靜溫和的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李云生臉色漸漸回復(fù)了平靜,哈哈笑著說道:
“既是這樣,鐘嬤嬤去回了大小姐,這事就由她作主好了?!?p> 鐘嬤嬤答應(yīng)著去了。片刻功夫,就帶著秋月和琉璃回到正堂,李云生看著秋月和琉璃挽著的包袱,眼睛縮了一縮,笑著向師太問道:
“剛才師太說受人之托,不知這托付者是何人?”
師太含笑答道:
“就是貴府大小姐,昨晚接了大小姐的信,貧尼連夜就趕了過來,萬幸不負所托?!?p> 說著,微笑著站起來,
“多謝李施主,貧尼告辭了?!?p> 說完,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帶著秋月、琉璃出門去了,文嬤嬤也立即告退而出。李云生呆呆的坐著。鐘嬤嬤手里托著個匣子,悄悄的稟告厲夫人:
“夫人,這是大小姐讓我?guī)Ыo二小姐的,說是給她出嫁添妝的?!?p> 厲夫人剛伸手想打開,李云生轉(zhuǎn)頭道:
“拿來我看!”
鐘嬤嬤忙遞了過去,李云生打開匣子,拿出一疊字跡飄逸工整的經(jīng)文,連翻了幾頁,猛然站了起來,面容猙獰的將手中的經(jīng)文連匣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又回身將幾上的花瓶茶杯掃落一地,抬腳踹開旁邊站著的丫頭,暴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