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九月十五,陽光依舊燦爛著,空氣中并沒有多少令人傷感的味道,為溫恪公主怡寧送親隊伍也準(zhǔn)時從紫禁城出發(fā),十三親自護送怡寧遠(yuǎn)赴蒙古。
從宮里到城門口都張燈結(jié)彩著,老百姓們圍在路旁,想看看為國家遠(yuǎn)嫁公主的芳容。城門口聚滿了各級官員,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幾乎讓人產(chǎn)生誤解,這是皇帝新娶了外族的公主,而不是把一個送一個少女遠(yuǎn)嫁異鄉(xiāng)。
我坐在馬車?yán)?,含著淚看著大紅的喜轎抬出紫禁城,一路上不斷地擦著源源而來的淚水,想起怡寧前兩日伏在我肩頭痛哭流涕的樣子,心中酸澀難忍。到了城外就不便繼續(xù)相送,我只能看著送親的隊伍漸行漸遠(yuǎn),帶著怡寧永遠(yuǎn)地離開了北京城。
怡寧走后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快了起來,我在這個秋天越發(fā)感覺到了寂寞的味道。只是怡寧的遠(yuǎn)離卻似乎只在當(dāng)時泛起一個小小的漣漪,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還會想起她的溫暖笑意。
冬天過去就是春天,康熙再次帶著太子、大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離京南巡。因康熙離京,朝中一下子松懈了不少,我連著兩次回家都看見阿瑪悠閑地坐在花園里喝茶,一點也沒有平日的忙碌。
康熙走后,八阿哥越發(fā)仔細(xì)培植起他的勢力起來。阿瑪如今說起八阿哥,總是口中不離一個“賢”字,還說比起大阿哥和太子,舉朝上下越來越多的人傾向于八阿哥起來。
“可是八爺?shù)故鞘殖练€(wěn),雖是為人謙遜,聽到這樣的話倒是要發(fā)火的。八爺私下也跟門人們說了,只想做賢臣,只是他越這樣說,依附之人便越多,現(xiàn)下連江南的士子們都爭著來京城拜會八爺。聽說前日江南有名的幾個士子專門上門拜會,這幾個人可是朝廷屬意想要提拔在江南任職的士子,可是卻吃了閉門羹,八爺直接讓府上的門人帶著幾個人去客棧休息,后來這幾個士子倒是拜會了大千歲和三爺?!卑斚肓讼胗值?,“我琢磨著他也是怕,皇上雖然不在京,可是耳目眾多,這樣多拜會幾個皇子,他的嫌疑也小些。”
讓江南士子吃閉門羹?我不由地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倒是真不喜歡那些腐儒,明明年紀(jì)一大把了,見了皇子們還要爭著自稱學(xué)生。一面笑著,一面在心里盤算八阿哥這個舉動。士子們拜會三阿哥并不奇怪,因為三阿哥在文人們中的聲譽本來就不錯??墒前税⒏?,他在天下人面前玩了這么一出,究竟是什么想法呢?按說士子們大老遠(yuǎn)地北上來拜會八阿哥,這實在是很大的面子,可是他偏要把人家推到大阿哥跟前,這是在顯示自己的政治資本,是在向康熙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想要結(jié)黨的意思,還是真的想在文人階層中在為帶兵出身的大阿哥聚集勢力?
“可是他這是為什么呢?我并不覺得大千歲比太子強多少。”我跟阿瑪毫不避諱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同時伸長了耳朵,仔細(xì)聽著阿瑪說的每句話。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八爺再是能干,畢竟既不是嫡又不是長,太子乃是皇上所立,依太子的性格,將來繼承大統(tǒng)以后這些弟弟們能有什么指望。大千歲既為皇上所喜,為人又敦厚些,更重要的是為他謀劃好歹是有功勞的,怎么著也比那位強?!卑敱厝灰菜伎歼^這個問題,頗為深刻地說。
僅僅是這樣嗎?我不以為然,心機篤深的八阿哥僅僅想要這樣?那是不是有些太費周折了呢?阿瑪見我仍舊深思著,咳了一聲,越發(fā)低了聲音道,“當(dāng)然,八爺能夠在這個過程中掌握巨大的人脈,這對幾位阿哥以后的官場生涯都有極為重要的作用。”我微微點了點頭,這樣倒是可以解釋,八阿哥想?yún)⑴c奪嫡,畢竟資歷尚淺,可是跟在大阿哥身后,將來再不濟也能是個權(quán)臣,我想這對他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誘惑。
我心里漸漸煩躁起來,依大阿哥這樣的態(tài)勢,胤禛身邊不是顯得太過孱弱了么?我心煩意亂之際,便想念起林先生來,做什么好端端地去隱居,若他還在教我,世事洞察,一定簡單許多。
可是煩躁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幾次見到胤禛,他卻都在看佛經(jīng)。
我看著他如水般沉靜的面容,忽然覺得有些燥熱,便拿著扇子扇起風(fēng)來?!安砰_春,這么熱?”他放下手中的佛經(jīng),起身關(guān)上書齋的門,轉(zhuǎn)身含笑望著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忍不住道,“整日看佛經(jīng),不厭嗎?”胤禛搖了搖頭,道,“佛經(jīng)博大精深,所學(xué)何止一二?”
我心中不以為然,撇了撇嘴,低聲道,“你和八阿哥一同處理事務(wù),你忙著禮佛,他忙著培植勢力,我不信你無所察覺?!必范G眼中亮光一閃,笑道,“我并不欲讓你知道這些事情,看來你自己卻要忍不住操心?!?p> 我聞言苦笑,低聲道,“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必范G輕笑著搖了搖頭,斜睨著我問,“陽關(guān)道和獨木橋,那個更好些?”
我盯著他含笑的面容,心里麻麻的,想了想才道,“有陽關(guān)道,自然不走獨木橋?!必范G微微搖了搖頭,道,“獨木橋雖險,卻一覽無余,加之行路之人自己審慎,雖險而無虞。陽關(guān)道呢?看似太平,卻容易讓人心生懈怠,加之此等地形易于埋伏,竟成了我在明處人在暗的局面……”
我聽到這里心里忽然似明似暗,微微有了些頓悟??刹皇敲矗税⒏缭谧鍪裁?,我能知道,胤禛自然也知道,那精明老練的康熙又焉能不知?想到這里,我驚異地望向胤禛,看見他微微泛光的面頰,便微笑起來。
胤禛這才又低低道,“培植勢力豈在人數(shù)?眼下太子失寵已成定局,滿朝官員渾水摸魚,企圖攀龍附鳳的不知有多少,這種人要來何用?何況……皇阿瑪為*羽難道還不夠煩心么?”胤禛語音才落,我心中便是了然,輕聲笑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們縱然心中生疑,只是你終日寡淡,他們卻也找不出什么破綻?!?p> 胤禛聽了立刻裝出大驚失色的表情,道,“我可什么也沒修,修棧道的是人家,我是禮佛之人。”胤禛為人沉著冷淡,極少有如此戲謔的時候,我于是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一陣才又開口道,“倘使林先生在,怕是也要捻須而笑了,你也不過同他談?wù)勌?,倒像是你得了他的真?zhèn)鳌!?p> 胤禛聞言微微一笑,慢慢道,“關(guān)心則亂,你若是平心靜氣地思索,未必比我想得少?!蔽衣犃嗣嫔弦粺?,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想了想又道,“只是人言可畏,有些謊話說得多恐怕就成真的了?!?p> 胤禛聽出我言語中的憂慮,便淡淡道,“凡事都有度,他們?nèi)粽莆罩龋铱赡苓€要怕。如今……只希望聲勢越大越好呢!”
我聽了一驚,心里已是一片雪亮,看來胤禛的棋局已經(jīng)布好了。正愣著,胤禛忽然把方才的佛經(jīng)遞給我,一面道,“我今日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讓你寬心,依我的本意,是不愿意說的,可是又怕你晚上有心事睡不著。你只管做你的事,以后莫要記掛這些事了?!?p> 我聽了心里一暖,絲絲甜意滲出。為他對我的深信不疑,也為他的心細(xì)如發(fā),我多日來的焦慮頃刻便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