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看著各色人等在府里進(jìn)出,心里不由為十四的不避風(fēng)頭、鋒芒畢露而心焦。最近府里比以往躁動(dòng)了不知多少,丫環(huán)婆子小廝們都是止不住的趾高氣揚(yáng),好像得盡了天下大勢的人就是他們的十四爺而不是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八貝勒。
十月初一,康熙已經(jīng)在上朝時(shí)放了話,說太子之人選,心中早已有想法,還令朝臣上折子舉薦新太子。晚上十四邀了八、九、十三位阿哥到府上用晚膳,我冷眼看著這一桌子人,八阿哥還是一貫的溫潤謙和,并沒有一絲得意的神色;九、十和十四卻都是豪情萬丈志得意滿的樣子。我低頭嚼著口中的飯菜,卻聽不下去十四一干妻妾的阿諛之辭,便把筷子放在桌上轉(zhuǎn)身離去,屋里瞬間就寂靜了下來。
剛剛走到門口時(shí),就聽十阿哥在身后叫,“花楹妹妹,這就吃好了么?”我回頭,八阿哥臉上是關(guān)切的笑容,“如今吃得少多了,留心著身子?!?p> 我微微一頷首,八阿哥的笑意是萬古不變的,可如今我瞧著卻覺得一片冰冷,隨時(shí)隨刻都會(huì)打起寒戰(zhàn);九阿哥陰沉著臉,眼睛里一片精亮,算計(jì)的意味甚眾;方才叫我的十阿哥呢,梗著脖子瞪著我,神色雖然不滿,但眼里尚有關(guān)切……而十四,冷眼瞧著我,薄唇微抿,神情未變,握著杯子的手上骨節(jié)卻有些泛白。我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仍舊往外走去。
過了些日子,朝臣保舉新太子的事終于落下帷幕。不用說,八阿哥便是保舉新太子的勝出者,我聽說佟國維馬奇等老臣日日在康熙面前稱贊八阿哥為賢王,似乎是希望能夠加重八阿哥在康熙心中的分量。比起老臣們的內(nèi)斂,揆敘和阿靈阿更是囂張,每日上朝前在手心里寫了“八”字,見人便展開手掌,而最終的結(jié)果果然是八阿哥遙遙領(lǐng)先。
這些都不算,還有更離奇的,那監(jiān)禁中的大阿哥并沒有退出他的歷史舞臺(tái),而是整日向康熙上書,旗幟鮮明地推舉八阿哥做太子。
我這時(shí)仍在康熙的養(yǎng)心殿里侍候,康熙的病已經(jīng)漸漸好轉(zhuǎn),情緒仍是低落著,卻多多少少能夠說笑了些。
“這個(gè)老大,朕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腦子,見自己沒了希望就立刻成了追隨者,他也是有野心的人,怎么連點(diǎn)氣節(jié)都沒有?!笨滴鯉е┩嫖兜馗艺f著,一面又拿起八阿哥的折子,竟是有些冷笑,“還有老八,上折子說自知難以擔(dān)當(dāng)大臣們的舉薦,朕還沒說什么呢,他上什么折子……”
“許是幾位哥哥遇到些事情都喜歡跟皇阿瑪嘮嘮,誰讓您是大伙的主心骨呢?就是花楹,也喜歡跟皇阿瑪說說話,哪怕是家長里短的?!蔽颐蛑綔\笑,心里卻暗暗叫苦,這是國事啊,老爺子怎么能絮絮叨叨地跟我嘮家常呢?誰知道他會(huì)不會(huì)哪天就對我起了疑心?
康熙笑著瞥了我一眼,“家長里短?也對……兒女們跟阿瑪說的,可不就是些家長里短么?!?p> 可是我叫苦歸叫苦,擔(dān)心之余卻還是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勢,一分析忽然覺得心中似乎閃過亮光。從方才康熙的話里,我已經(jīng)聽出幾分淡淡的嘲弄和不滿,也是,八阿哥的鋒芒未免太露,太子結(jié)黨招忌,八阿哥結(jié)黨,恐怕還不如太子呢!想到這里我才微微定下心來,可是以八阿哥的才智,竟不知避過鋒芒么?
其實(shí)我想到的康熙早就想到了。
朝堂上的風(fēng)起云涌,康熙看得自然最最清楚,其實(shí)朝堂上的呼聲一片早已令康熙生了戒心,尤其是佟國維和馬齊的倒戈相向更令康熙大吃一驚,八阿哥黨的深得人心已為康熙所不滿。
晚膳后十四來到我屋里,卻是直直望著火爐里跳躍的火焰沉思不語。我見他神思低沉,便淡笑著望著爐子上的茶。
“花楹,你每日侍奉皇阿瑪,辛苦了。”十四笑得心滿意足,“他們都說你是我的賢內(nèi)助。”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微微搖著頭說,“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真恨不得有人掩了我的耳朵?!?p> “那不是成了掩耳盜鈴?”十四縱容地看著我,笑道,“你可別說你什么都不知道?;拾斀袢照f‘太子之位,全由朕一人裁決’。又言,‘嚴(yán)禁諸皇子邀結(jié)人心,樹黨相傾’。我越來越猜不透他老人家的意思了?!笔暮鋈恢沽诵Γ吐曢_口,神色中有難掩的疲憊和不安。
我看著他心中微嘆,也許八阿哥終于意識(shí)到了康熙的心態(tài),只是卻遲了一步,康熙心中怕是已生忌憚。
可是十四跟我說這些做什么呢?難道是在試探我么?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終于確定他只是在閑話,便淡淡道,“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你們也莫再鼓動(dòng)八阿哥了,皇阿瑪若是動(dòng)了氣,大家怕是都不好過。”
十四皺眉看了看我,道,“你要我明哲保身?”我微微一笑,這恐怕不是我能夠說了算的。十四見我露出笑意果然惱怒起來,氣道,“我不是那般明慧的人,八哥本就是精明強(qiáng)干之人,為何不能一爭,難道要我們都去保舉二哥?既是如此,當(dāng)初何苦廢他?”
十四說完便氣呼呼地掀了簾子出去,我咬了咬唇,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里甚是不安。聽他的話音,對胤禛保舉二阿哥的事恐怕也有耳聞,只是他們想得并不像胤禛這么深,不然怕是要察覺到胤禛的意圖了。我說這話也是試探十四,他果然已經(jīng)上了八阿哥的船,只怕不會(huì)再回頭了,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才好。
可是我的擔(dān)心竟然很快成真。
十一月十四,北京下了場大雪。我正在聽雪院里逗弘明玩,喜殊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跪下來道,“福晉,十四爺被皇上打了二十大板,現(xiàn)已被抬進(jìn)書齋,傷勢不輕,寶柱請您快去看看!”我聽了霍的起身,驚疑不定地望著神色張皇的喜殊。
聽雪一聽便哭了起來,我被她哭得心亂如麻,皺眉問喜殊,“可有請大夫?”喜殊忙道,“請了,不過寶柱說爺?shù)膫t(yī)已處理過?!?p> 我這才微微定下心來,一面讓望月安慰聽雪,一面帶著喜殊趕往十四的書齋。
書齋里立著不少人,九阿哥、十阿哥都是面色鐵青,看著趴在床上的十四皆默然不語。
我走進(jìn)書齋,朝臣們都紛紛退了出去。
我看著昏迷的十四,見他面色蒼白,伸手探至額上,竟是滾燙,看來這頓板子下手極重。我心中一痛,便從床邊的盆里絞了毛巾敷在十四額頭上。
十阿哥見我也不搭理他們,十分尷尬,搓著手道,“花楹妹妹,你別生我們的氣,今日狀況十分緊急,十四弟也是為了保八哥……”我聽到這里心中陡升怒氣,冷聲道,“為保八阿哥?那你們?yōu)楹螞]有挨板子?”
九阿哥和十阿哥的面色因我這句話而更加難看起來,想必踩到了他們的痛處。我想了想,仍舊冷著臉道,“請二位回去吧,十四爺還要休息呢!”
九阿哥嘆了口氣便出去了,十阿哥期期艾艾地跟我又說了幾句話,這才退了出去。我頹然地坐下身來,看著沉睡中面色通紅的十四,思緒飄飄蕩蕩的,不知怎么就想到出嫁前大伙和和睦睦的日子。那個(gè)位子就這么重要嗎?我心里實(shí)在是郁悶,又有些心疼十四受傷,眼淚忍不住便落了下來。